在中国古代,“会通”这个概念,哲学书、文学书和历史书中都出现过。如《周易·系辞上》称:“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孔疏释“会通”为“会合变通”之意。① 南朝刘勰《文心雕龙·物色》篇说:“古来辞人,异代接武,莫不参伍以相变,因革以为功,物色尽而情有余者,晓会通也。”② 这是阐明历代辞赋之家都是在继承前人创作成果的基础上,加以错综变化,写出了新的境界的作品即“物色尽而情有余”,这正是善于对前人作品融会贯通的缘故。前者是指历史运动演进过程中的“会通”,后者则指文学创作的精神生产过程中的“会通”。其后,南宋史学家郑樵在《通志·总序》中以“会通”与“断代”作为两种不同的历史视野及其指导下的两种不同的历史编纂,并在比较的基础上阐发了“会通之义”、“会通之旨”、“会通之道”,这是把“会通”概念引入史学领域最突出的表现。郑樵之后,元初史学家马端临《文献通考·序》之论“会通相因之义”与清代史学家章学诚《文史通义·申郑》篇及《释通》篇,都是对“会通”思想在史学领域的进一步发展。章学诚所论的理论贡献,是揭示了中国史学上的“通史家风”③,以及中国史书体裁之辩证的发展④;马端临所论的理论贡献,一是指出了在“会通”思想指导下,不同的历史撰述宗旨自有不同的历史撰述内容及其表现形式,二是指出了在“会通”思想指导下相同的历史撰述宗旨因历史条件的不同,历史撰述内容的详略自亦不同。⑤ 20世纪以来,大凡关于中国史学史的专书,多有论及郑樵“会通”思想者。如金毓黻《中国史学史》(1947年出版)、刘节《中国史学史稿》(1955年初稿)论之较早,金著强调其“会通诸史而为一书”⑥,刘著突出其“会通之义”的“义”即“讲求实学”⑦。又如陶懋炳《中国古代史学史略》、瞿林东《中国史学史纲》、仓修良《中国古代史学史》等,都是从纵向和横向两个方面阐明其“会通”之要义。⑧ 再如杜维运所论,极为精炼,认为:“‘会通’一辞,第一次在国史上被提出来,其界定的意义,‘会’是网罗天下所有的资料于一书,‘通’是贯穿古今,极天下之变,而成一家之言。论史学思想的恢宏,‘自书契以来’,未有其比。”⑨ 凡此等等,不一一列举。 近二三十年来,关于郑樵“会通”思想及一般论述“会通”思想的文章,亦有见诸学术刊物者。其中,有的论郑樵在历史编纂学上的成就。重点阐述《二十略》的意义和《通志》纪传部分的特色。⑩ 有的论郑樵的“会通”思想,重在从“集天下之书为一书”展开论述。(11) 有的论马端临史学的会通思想,兼及《通典》、《通志》、《通考》的比较。(12) 有的综论宋代史学家的会通思想,强调会通思想的分期及其在宋代史学中的主流地位。(13) 有的阐述“会通”思想及其历史影响,从分析郑樵的“会通”思想内涵着手,揭示郑樵在“会通”方面的实践,指出清代章学诚和近人张舜徽对郑樵“会通”思想的评价和继承(14),等等。 以上专书、专文对“会通”思想的探讨,对深入研究“会通”思想与历史编纂学之关系,都有一定的启发意义。本文的撰述目的在于:第一,突出自唐中叶至元朝初年数百年间中国古代史学在“会通”思想指导下,各种体裁及不同内容之通史撰述成就这一宏大气象;第二,强调郑樵对“会通”思想内涵的界定及其理论贡献;第三,评价马端临关于“会通”思想指导下的不同撰述宗旨与其撰述内容的规定性,以及不同时期之相同体裁历史撰述内容详略有异之论述的理论价值;第四,肯定马端临在史学批评方法论上的积极意义。前两条,或与上述专书、专文有互相发明之处,后两条,则多系笔者之浅见,是本文的重点所在。 从史学的渊源来看,司马迁著《史记》,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15) 为主旨,是对“通变”、“会通”思想的深刻理解和恢弘展现,从而对后世史学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和深远的影响。尤其是从中唐到元初的史学家们,从不同的社会历史侧面,把“会通”思想这一着眼于宏观考察社会历史变化的历史观念发展到新的境界,其标志即是几部不同体裁、不同内容的历史巨著的面世。 一 从中唐至元初的五百年间,是“会通”思想在中国史学上最为凸显的时期。受这种思想的推动,涌现出了几部具有重大影响的历史著作,它们是: 唐德宗贞元十七年(801年),杜佑《通典》200卷成书; 北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年),司马光《资治通鉴》294卷成书; 南宋高宗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郑樵《通志》200卷成书; 南宋孝宗淳熙元年(1174年),袁枢《通鉴纪事本末》42卷成书,杨万里是年为之作序; 元大德十一年(1307年),马端临《文献通考》348卷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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