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联邦调查局对反战活动的诋毁和破坏
    从1965年起，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的活动开始从争取民权转向反对越战。随着战争的升级，美国政府和社会的注意力逐渐从民权问题转向越战，使得民权问题在国内政治中处于不利地位。此外，大量资源用于越战而不是改善城市黑人贫民窟的恶劣状况，导致约翰逊政府的“反贫困计划”几乎成为一纸空文。与此同时，越战造成大量黑人士兵伤亡，并导致许多民权运动成员被迫应征入伍。南方基督教领导大会(Southern Christian Leadership Conference)的领导人金对日益升级的越战深感不安。(48)而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则是最早公开反战的民权组织，猛烈抨击约翰逊政府的越南政策。(49)1965年8月6日至9日，该组织联合其他反战组织发起华盛顿夏季行动(Washington Summer Action Project)，在白宫门前静坐，反对越战。联邦调查局声称，这是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由民权战场转向外交战场的第一步”。(50)
    1966年1月6日，刘易斯在亚特兰大召开反对越战的新闻发布会。他说，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反对越战，是因为“美国政府所谓的关心越南人民自由的说法具有欺骗性”。他指出，“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争取黑人自由的斗争经验教育我们，美国政府从来没有保障被压迫人民的自由”，并强调“黑人经常是暴力的受害者，是政府官员实施监禁的对象”。他批评美国政府“要求黑人去越南捍卫民主，却对国内黑人没有民主”，并质疑它“维护世界自由的呼吁只是一个伪善的面具”。因此，刘易斯呼吁“美国人民在国内建设民主，而不是应征入伍”。(51)
    联邦调查局密切监视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及其领导人的反战活动。其情报显示，1966年9月27日，卡迈克尔在密歇根大学发表演讲说：“没有一个黑人应该在越南战斗。美国政府花费370亿美元轰炸越南，进行杀戮。这些钱应该用于改造黑人贫民窟和提高黑人的生活水平。”(52)他随后在全美各地发表演讲，谴责越战是“约翰逊的战争”、“种族主义者的战争”。(53)1967年6月16日至17日，该组织的芝加哥支部举行反征兵大会并发表声明：“美国人民在越战中的牺牲毫无意义，因为越战只是为华盛顿的贪婪政客获取巨额的战争利润。”(54)同年9月，该组织的新主席赫伯特·布朗(H. Rap Brown)在芝加哥发表演讲说：“国家每年在越南战争上耗费巨大，但仅在亚拉巴马州，每年就有500多名儿童缺乏必要的营养和食物。”(55)
    实际上，美国的国家资源无法同时应对两场战争，一场是陷入泥沼的越南战争，一场是“伟大社会”下的反贫困战争。从黑人争取平等的经济权利角度来看，美国深陷越南战争不仅损害了国家利益，而且有损黑人民权。(56)因此，一方面，黑人的反战运动值得肯定，但另一方面又对民权运动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伤害。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作为民权运动中“最具有战斗性的”反战组织，(57)其领导层不仅公开抵制征兵，“奉劝任何一个黑人都不要去参战”，(58)而且访问古巴、北越等国家，发表了较为激进的反战言论。因而，该组织成为联邦调查局重点打击的对象，联邦调查局极力指控卡迈克尔的反战演讲犯了“煽动罪”，具有叛国嫌疑。(59)
    黑人的反战给约翰逊政府施加了巨大的政治压力，因此，自发表反战声明以来，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的反战活动受到了联邦调查局的监视，并遭到约翰逊政府的破坏。刘易斯回忆说，反战声明在第二天成为美国各大报纸的头条新闻，此后，他收到了大量的“警告”。随后，联邦调查局亚特兰大办事处向美国政府提交了一份有关该民权组织反战活动的报告；紧接着，众议院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对它的反战活动进行调查。不久，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遭到了联邦调查局大量特工的渗透。刘易斯认为，这种渗透和破坏是导致该组织瘫痪的重要原因。(60)
    解密文献显示，在刘易斯发表反战声明后的第二天，约翰逊政府就采取了反制行动。1966年1月7日，总统秘书克利福德·亚历山大(Clifford Alexander)建议约翰逊采取行动来消除该民权组织的反战影响。他主张由与政府合作的民权领袖发表公开声明谴责该组织，并表明反战不代表“负责任的民权组织”的立场。(61)很快，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执行秘书罗伊·威尔金斯(Roy Wilkins)在1月16日和23日两次撰文批判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的反战活动。(62)城市同盟(Urban League)领导人惠特尼·杨(Whitney Young)也倒向政府这边，(63)但金拒绝加入谴责的行列，约翰逊政府警告他应明白刘易斯声明的“严重性”和对民权运动的“消极影响”。(64)1月22日，副总统赫伯特·汉弗莱在备忘录中说，当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肆无忌惮地攻击政府”时，政府不能以“仁慈的”态度对待所有民权组织的领袖。(65)
    与此同时，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麦克乔治·邦迪(McGeorge Bundy)要求联邦调查局调查共产主义者在反战中所扮演的角色。约翰逊与胡佛当面讨论了此事，他表示，自己十分关心国内反战形势的发展，“赞赏”联邦调查局提供的材料尤其是把反战归因于“共产主义煽动”的文章。约翰逊说，他收到了中央情报局局长约翰·麦科恩(John McCone)的来信。信中说：“中国人和北越人相信，美国大学校园的反战活动将会导致美国社会出现混乱，迫使美军撤回国内维持秩序，这使北越有机会立即采取行动，获得胜利。”1966年，胡佛命令所有办事处对反战活动“扩大了解和加强警戒”，“必须加强和扩大调查的范围”。(66)
    联邦调查局指控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的反战活动受到了国内外共产主义者的影响。早在1964年，联邦调查局就宣称，美国共产党正在施行“一个广泛的运动，要求美军从南越撤离”。(67)1967年，联邦调查局指控卡迈克尔在巴黎接触的大多是共产党人。其情报显示，卡迈克尔在巴黎演讲说：“我们希望越南人民取得对美国的胜利，这个时刻已经到来，因为我们黑人已经从抗议转向了抵制。如果必要的话，我们会让整个美国陷入混乱。”联邦调查局在各地跟踪和监视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主要成员的活动，并对代表该组织出席1967年9月在布拉迪斯拉发召开的反对越南战争大会的约翰·蒂尔曼(John Tillman)进行监控。(68)
    1967年5月23日，联邦调查局的一份报告声称，美国共产党和其他“颠覆组织”一直在开展运动，要求美国尽快从越南撤军，“他们希望通过北越的胜利，来推动国际共产主义事业的发展”。联邦调查局认为，共产主义者和其他“从事颠覆活动的极端主义者”会把民权活动与反战活动联合起来，相互激励，增加能量。联邦调查局宣称，4月15日在纽约和旧金山举行的“越南周”示威活动中，“民权运动与反战运动的合流达到了高潮”。它认为，反战活动与民权活动的结合，“加剧了种族冲突，增加了在全美发生暴力的可能性”；二者的“合流”不仅会对美国的国家安全造成“灾难性后果”，而且会对民权事业产生“不利影响”。(69)
    美国政府以叛国嫌疑为借口，打击反战人士，抹黑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联邦调查局声称，该组织极力反对征兵、反对美国在越南的干涉，削弱了美国的外交政策，干预了美国的军事计划，有利于美国的敌人。(70)1966年1月，佐治亚州议会禁止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成员、当选众议员朱利安·邦德(Julian Bond)宣誓就职，指控他“鼓吹违反征兵法，犯下了叛国罪”。(71)1967年底，美国众议员威廉·明歇尔(William Minshall)要求政府以“叛国罪”逮捕卡迈克尔。(72)
    在政府高层看来，黑人的反战活动已被国内外共产主义势力视作“美国人民对越战的谴责”。(73)这种反战行动对美国反共产主义的冷战战略造成了危害，因而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的反战活动必须受到压制。1967年，卡迈克尔在结束对非洲、北越、古巴等地的访问回国后，其护照一度被美国政府没收。(74)随后，他被参议院司法委员会等不停地传唤，导致其活动受到极大的限制。(75)这种压制针对的不只是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而且也包括南方基督教领导大会。1967年4月15日，金参加反战活动，批评美国民主的虚伪。他指出，美国一方面宣称“越战是为了保护越南人民免于极权主义统治”，但另一方面却不向南非政府施压结束种族隔离。(76)4月20日，美国广播公司批评金“把民权运动与和平运动搅在一起”，给反对民权运动者把“不爱国”的标签贴在民权领袖身上提供了“借口”。(77)8月25日，联邦调查局把南方基督教领导大会列入“黑人民族主义仇恨团体”的黑名单中，原因之一在于金公开反对越战。(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