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史记》叙评对比(5)
另外,贱儒多而大儒寡是古今皆然,辕固生、董仲舒固然有战国处士之风,更多的汉儒却非真心欲广孔子之道,也无淑世的理想,与孔子的精神有所违离。《史记》载: 叔孙通使征鲁诸生三十余人。鲁有两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吾不忍为公所为。公所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无污我!”叔孙通笑曰:“若真鄙儒也,不知时变。”……叔孙通因进曰:“诸弟子儒生随臣久矣,与臣共为仪,愿陛下官之。”高帝悉以为郎。叔孙通出,皆以五百斤金赐诸生。诸生乃皆喜曰:“叔孙生诚圣人也,知当世之要务。”(《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第2722-2724页) 汉初叔孙通为高祖刘邦起朝仪,合以时务之变,以迎刘邦之意,让战后儒学有萌起的机会,但他所召共事者,见有赏赐便喜形于色,如同孔子所论“斗筲之人”(11)的鄙儒。武帝之时的公孙弘以儒术致卿相,公孙弘起于布衣,卒为朝廷三公,他成功的因素除了“遇时”之外,更重要的是:“每朝会议,开陈其端,令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庭争。于是天子察其行敦厚,辩论有余,习文法吏事,而又缘饰以儒术,上大说之。”(《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第2950页)显得曲学阿世的样貌,使得“公孙弘以春秋白衣为天子三公,封以平津侯。天下之学士靡然乡风矣”(《史记·儒林列传》,第3118页)。当然汉儒并非皆如此模样,只因环境已是大一统的帝制时代,外在政治的现实,造成面谀者众,无怪乎司马迁会引《诗》赞颂孔子:“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史记·孔子世家》,第1947页)所以《世家》叙写孔子的政治挫败与行道坚持,论赞予以高度称颂,正代表着司马迁对于孔子的人格有着无限的追思。 四、伤怀的超越 太史公叙写孔子的失败,也论赞孔子的伟大,失败与伟大看似相歧,实则由失败中见其伟大。另一个角度而论,更是司马迁试图贴近孔子的心灵,即便《孔子世家》的记载有疏漏错误之处,但却真实呈现孔子的人格(12),同时也联结到史家的书写之心。 (一)异代士君子的联结。 《孔子世家》的传文中,孔子是不遇而困顿,不仅政治上无所建树,晚年时,一些先进学生与儿子也早他逝去,孔子去世之前,谓子贡曰:“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史记·孔子世家》,第1944页)这时的孔子对世道已经不再有所期待。《十二诸侯年表》序曰: 是以孔子明王道,干七十余君,莫能用,故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兴于鲁而次《春秋》,上记隐,下至哀之获麟,约其辞文,去其烦重,以制义法,王道备,人事浃。(《史记·十二诸侯年表》,第509页) 孔子晚年深感道之不行,退而作《春秋》,期望以微言大义,使己道能够传之后世,所以《春秋》可以说是孔子最后付出的心血,传曰: 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据鲁,亲周,故殷,运之三代。约其文辞而指博……《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史记·孔子世家》,第1943-1944页) 孔子据鲁史修《春秋》,重点不在文字之增删,而是在于笔削之时的“义”之表达,如孟子所言:“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孟子注疏·离娄下》,第八页上)故《春秋》蕴含是非褒贬之精神,能够“以制义法,王道备,人事浃”。 司马迁对于天下“莫能宗予”的孔子却论“传十余世,学者宗之”(《史记·孔子世家》,第1947页),这不仅是礼敬孔子在文化教育上的贡献,对于孔子作《春秋》有着相当的共鸣,认为《春秋》包含“万物之聚散”为“礼义之大宗”(《史记·太史公自序》,第3297、3298页),且有继《春秋》之志,才道出“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史记·太史公自序》,第3296页)之语,称言《史记》乃是继《春秋》之作。当壶遂质疑司马迁作《史记》与《春秋》之间在时代背景上已有相当大的差异,对此,司马迁论道: 尝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罪莫大焉。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于春秋,谬矣。(《史记·太史公自序》,第3299-3300页) 这段只是较为片面的说法,《史记》之作固然有整齐故事,使贤人志士功业不灭的用意,但以思想情感而论,其后遭遇的李陵之祸,让司马迁从《春秋》转移到著述者的身上: 太史公遭李陵之祸,幽于缧绁。乃喟然而叹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毁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着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史记·太史公自序》,第3230页) 所谓的“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云云并非史实,然太史公如此而论“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更显示他对于孔子怀道不行、天下莫宗的不遇有着更强烈感受,所以“述往事,思来者”之《史记》,不仅是《春秋》“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史记·太史公自序》,第3297、3299页)的另一种文化继承,更是“扶义俶傥,不令已失时”(《史记·太史公自序》,第3319页)的使命,太史公自道: 周室既衰,诸侯恣行。仲尼悼礼废乐崩,追修经术,以达王道,匡乱世反之于正,见其文辞,为天下制仪法,垂六蓺之统纪于后世。(《史记·太史公自序》,第3310页) 说明作《孔子世家》乃因孔子为达王道之治而制仪法,并整理六艺,使学术生命不致中断,而司马迁“拾遗补蓺,成一家之言,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藏之名山,副在京师,俟后世圣人君子”(《史记·太史公自序》,第3319-3320页),即是对孔子事业的继承,可知异代得士君子不仅有志业的先后传承,在心灵上更有着贴近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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