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史记》叙评对比(6)
(二)超越命运的精神。 孔子无法行道当代,但“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史记·刺客列传》,第2538页)是太史公所能够体悟,司马迁对孔子不仅在政治命运上的不遇感悟甚深,两者对自身遭遇所作出的回应,更是试图作出突破。《论语》: 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曰:“是知津矣。”问于桀溺,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鲁孔丘之徒与?”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辍。子路行以告。夫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论语注疏·微子》,第三页下-第四页上) 孔子与隐者都知道现下世衰道微,但如何面对却是两者不同生命情调与抉择,所以当隐者不愿与孔子交谈,所谓的“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正是展现一种坚毅的心志,虽然问津未果,孔子也很清楚真正通往大道的渡津之处,是遍寻不着,所以《论语》又载:“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论语注疏·宪问》,第十五页上)“知其不可而为之”正可作为孔子一往无悔精神的最佳注脚。 坚持理想,却无法避免现实的困境,当困厄于陈、蔡之间,孔子对子路、子贡、颜回问了同样的问题,唯有颜回深得孔子之意: 孔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史记·孔子世家》,第1932页) 颜回所论,正是弘道者在现实世界的挫败中,对于自我信念的升华与超越,使得生命价值不随世浮沉,更能够坚定行道之心,所以孔子说:“使尔多财,吾为尔宰。”因此,孔子虽然一生积极追求,在心中却有“择木之鸟”①的情绪,也为司马迁所称道。晚年归鲁之后,“鲁终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也让孔子专注在教育后进弟子与著述《春秋》,反而“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史记·孔子世家》,第1947页),成为“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的至圣,生命化作中国文化的一部分,不断地灌溉后代的心灵。 司马迁身遭刑戮,将存活的信仰系之于《史记》的著作,无论世道湛暗,司马迁都希望以史笔“述往事”,让贤人志士“不令已失时”,如同孔子著述教育以传己道,太史公希冀透过对史事的斧钺,即便“虽万被戮,岂有悔哉!”[5]让真正的世道价值传之后世。对于孔子,太史公是心灵贴合,同样的,面对自身命运,亦秉持自我的理念,在困顿之际,可以作出对生命的超越,绽放价值的光芒。 五、结语 太史公作《孔子世家》点出圣人与常人相同,没有所谓的遥不可及的圣人神话,传文记载夫子一生行道的艰辛与困顿,这种挫败来自战乱的人间,价值崩落的社会,所以孔子周游列国,除了国君的不能行道,更有着孔子对自我理念的坚持与不退让,进而导致不遇的必然。太史公以孔子政治上的屡屡挫败,衬托出其对于士人精神与理想的坚持;与此相对,在《孔子世家》的论赞之中,司马迁不仅吐露对孔子的企慕之情,表达对夫子的追思之外,更道出“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态度极为崇敬,在《史记》之中,处处可见“折中夫子”的评判。而这并非毫无来由,因为在政坛上有所成就的先进弟子,已稍损孔子之道,更遑论汉代因为政治上的压迫,守道的士人仅能“危行言逊”,更多数的儒生缘饰以儒术,以求功名的心态,相对比下,孔子坚持于道的信念,就显得可贵与可敬。所以,失败的叙事正映照出论赞的高度评价,而太史公曰的礼赞,也是因为孔子一生行道困顿而不堕其志,这两者都要归之于孔子一以贯之的人格。 面对孔子的遭遇,司马迁感到伤怀,因为“不合时宜”,所以孔子只能退而教育弟子,以及著述《春秋》。而在《史记》的著述中,对于这些“心有郁结”以及不遇的议题都极度关怀,这可以联结到司马迁为李陵执言获罪而左右莫救的世情感受,“莫己知”是孔子与太史公共同的呐喊,在志业行道上,二位异代士君子在此有了共鸣。同样的,面对困境与折难,孔子坚持理想,择木而栖,不因世俗而一改初衷,即便道已不行,仍退而论著,化育英才,让生命有了超越的价值;太史公亦感受世道的黑暗,面临人生的转折,忍辱负重而完成藏之名山的《史记》巨著,不仅不负父亲所托,也展现自己史笔斧正人间的意念,对横遭的不幸作出突破的努力,也成就继《春秋》的生命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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