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斯庇尔是法国大革命的中心人物。他从1758年诞生到1794年被处死，只活了短暂的三十六个春秋。他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战斗的一生、“不可腐蚀的”一生。他为法国资产阶级革命事业，为奠立近代资产阶级民主制度贡献了自己的一切，无怪乎马克思称他为“英雄人物”，并指出：“不管资产阶级社会怎样缺少英雄气概，它的诞生却是需要英雄行为、自我牺牲、恐怖、内战和民族战斗的。”①
    对于罗伯斯庇尔一生的思想、业绩，历来许多著名的法国大革命史学家和罗伯斯庇尔的传记作家都有论证，在法国，从第三共和国以来，奥拉尔、饶勒斯、马蒂埃、勒费佛尔、索布尔、布鲁瓦佐、马森、瓦尔特、戈德肖和伏弗尔等，都对罗伯斯庇尔作过研究。他们有的从政治角度，有的从社会角度，有的从心理角度进行描绘和评价，各有不同程度的收获。
    不过，总的说来，他们较多地把视线集中于罗伯斯庇尔在三级会议之后，尤其在雅各宾专政时期的活动，对他的早期活动和早期思想、生活，却注意较少，在看法上也存在不少分歧。本文想就罗伯斯庇尔早期生活研究中的某些问题，谈些粗浅的看法。
    一、罗伯斯庇尔何时成为卢梭的信徒
    罗伯斯庇尔是否卢梭思想的信奉者，目前持异议的人似乎不多了。但是在他何时成为卢梭信徒的问题上，史学家之间看法不一。有的认为：早在路易大王学院读书时，罗伯斯庇尔就已经是卢梭的坚定不移的追随者了；有的则认为：罗伯斯庇尔步入律师界后不久成为卢梭的信徒。前者以马森为代表，他在《罗伯斯庇尔》里写道：“在这漫长的、艰难的身心成长的岁月中，一件重要的史实是需要记住的：即他与让·雅克的相遇，他们两个相遇是确有其事的。罗伯斯庇尔亲口说的话是毋容置疑的，甚至有人猜想他们之间有过交谈。重要的是，从在路易大王学院时起，罗伯斯庇尔就钻进了让·雅克的著作中，他大致上掌握了这些思想，并一直忠于这些思想。”②后者以苏联历史学家卢金为代表，他在《罗伯斯庇尔》一书里指出：“我们的阿腊斯律师在社会上初露头角后，就决定无论如何要同他的伟大的老师见见面。他们的会面地点是在埃尔默诺维耳。……我们不知道，卢梭对这个注定要实现他的社会政治思想的无名青年说了些什么；但是，看来这次拜访使罗伯斯庇尔确信他预定要走上的生活道路是正确的。”③不过，假如我们细细体会一下，就会发现这两种说法虽有些差别，却有其共同点。第一，他们都认为罗伯斯庇尔在正式参加工作前就已经是卢梭的信徒了，因此，“他一执行律师业务就成了人民的代言人”④；第二，他们都认为罗伯斯庇尔在巴黎就学期间已经大量阅读卢梭的著作。特别是卢金，他还强调说：“哲学教授竭尽全力想使罗伯斯庇尔摒弃他所醉心的危险的‘时髦’思想，但是无济于事，因为他的反抗思想的萌芽根深蒂固，几年后，这个路易大王学院的普通学生就成为‘新时代的信徒了’。”⑤第三，他们都确认罗伯斯庇尔曾去拜访过卢梭。
    事情果真是这样吗？在我看来，这一切都是有疑问的。
    首先，在巴黎就学期间，罗伯斯庇尔究竟有没有钻进让·雅克的著作，大量接触这种危险的“时髦”思想就值得研究。就我所知，到目前为止，似乎还没有第一手材料可以证明。第一件事，1775年路易十六加冕后，要在巴黎举行隆重的入城仪式，路易大王学院要选一名学生，代表师生去向新国王致颂词。这是一个极为荣耀的差使，许多人都渴望自己中选，而校方在那么多的学生中，唯独选中了罗伯斯庇尔。第二件事，1781年罗伯斯庇尔在学院毕业时由学院发给600利弗尔，作为对他“十二年来品行端正，以及在学习过程中，不论是学院统考得奖还是哲学和法学考试成绩优异”⑥的鼓励，还特许他把这600利弗尔转给他弟弟奥古斯坦，顶替他的名额来学院上学。我们知道，路易大王学院是一所天主教学校，对学生的思想控制很严，绝不允许学生大量阅读校方规定之外的书籍，为此经常会搞突然袭击，搜查学生宿舍。如果罗伯斯庇尔也是这样需要哲学教授劝他“摒弃”“危险的‘时髦’思想”的学生，他怎么会被校方选中去向国王致颂词？校方又怎会认为他“十二年来品行端正”而发给600利弗尔的奖励金呢？
    其次，罗伯斯庇尔究竟有没有拜访过卢梭，也很值得研究。一般学者在谈到这件事时，都引证罗伯斯庇尔的妹妹夏洛特《回忆录》里的一段话：“我不知道我哥哥在何种场合曾会见过让·雅克·卢梭。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即他与卢梭有过一次会晤。”⑦其实，夏洛特的这一点“肯定”是来自罗伯斯庇尔本人在选入三级会议前夕给卢梭写的一篇献辞，因为她接下去写道：“如果没有马克西米利安给这位日内瓦哲学家亡灵的献辞，我是不会知道他生活里有这一件事的。”⑧但是，在这篇献辞里，罗伯斯庇尔只说：“在你（指卢梭）最后的日子里，我见到了你”⑨，并没有明确谈到他见卢梭的方式，我们有什么理由硬要把它说成是“拜访”、“会晤”，而不说他也许是站在人群里偶然见了卢梭一面呢？不然，又怎么解释在这篇献辞里，罗伯斯庇尔一面说见到了卢梭，一面又没有记载下卢梭对他的谈话，哪怕是片言只语呢？这对一个自称“在年轻时”就很尊敬卢梭，把卢梭当作偶像崇拜的人来说是很难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