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町是存在于日本封建社会后期的一种独特的城市形态。它是以领主城馆为中心，融武士集居区域、工商业区域、寺院神社为一体的封建城市。它在日本城市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从十六世纪到十七世纪初，作为各个地区政治、军事、经济中心的城下町普遍兴起。压倒以至取代了其它类型的城市，①而成为全国城市演变的主流，在数量、规模、作用上均占绝对优势。城下町化成为当时日本城市发展的显著趋势，出现了日本城市发展史上的城下町时代。据统计，在十七世纪，仅三万石以上的城下町就有二百三十五个，②遍布全国。整个江户时代一万石以上的城下町（不管其兴废情况），共达四百五十二个，③可见其发展之兴盛。城下町这种重要的城市类型，城下町化这种不容忽视的社会现象，对日本城市及社会历史的发展带来了何种影响，本文试图就此作一点考察和分析。
    一
    城下町形成和发展于日本封建统治重新强化的时期。十五十六世纪在日本历史上是一个动荡、混乱的时代。随着庄园制瓦解，商品货币关系发展，封建权力结构和政治体制出现了较大变动，各种政治力量的兴衰沉浮十分明显。掌握中央封建统治权力的庄园领主势力迅速没落，更能适应社会政治、经济发展形势的武家地方领主逐渐兴起。他们集中土地领有权，支配新兴的基层工商业，吸收经济发展的成果，组编直属家臣团，超越庄园界限扩大控制区域，形成统一的领地，将支配当地的各种职能集于一身，逐步建立起拥有一元化统治权力的地域封建体制。在对农民起义的残酷镇压和大名之间对领地的争夺、兼并过程中，妨碍专制权力的因素逐渐消除，地区性统一向全国统一过渡，发端于地方封建势力的统一王权由此产生。封建秩序在经历几百年动荡之后，又在新的形式下趋于稳定。
    在社会动乱中登上历史舞台的新兴封建领主，已不同于过去的庄园领主。一方面，商品货币关系的发展使他们已处于不得不利用商品经济的境地，而且这种利用不仅仅是、甚至主要不是为了满足奢侈品的消费，而是为完成领主阶级的再生产，加强封建统治权力的一种不得已的在体制上的依赖；另一方面，他们为了确保其统治权力的稳定，避免商品货币关系对封建经济基础的侵蚀，又竭力依靠其力量来阻止商品经济的自由发展。因为新的封建统治者们主要以土地领有权为其经济基础，其阶级利益决定了他们不会容忍商品经济对封建农本经济的离析，对工商业加以掌握和限制是他们必然的选择。因此，利用和控制，成为他们对待商品经济的基本态度。集中掌握工商业职能，实行商农分离，排除存在于自己权力体系之外的其它城市，即对商品经济和城市进行封建统制成为统治者的迫切要求，设立满足这种要求的封建城市提上了历史的日程。
    城下町在日本社会的变动中应运而生，它适应加强封建体制的需要，依靠强有力的封建政权的支持获得了显著发展。城下町的设立深深地渗透了领主的支配权力，形成城下町的各种要素是依靠政治权力才联结为一个整体。城下町的工商业是依靠领主权力取缔其它的城市、市场，强制集中领域内的工商业职能，迁移各地工商业者聚居城下才形成的。④织田信长曾规定：领国内有关马的买卖只能在安土城下町进行。丰臣秀次将散在地方的市场集中到八幡城下町。⑤另外，从领主大名发布的乐市令绝大部分用于城下町和实施乐市限于城下町建设盛行的时期来看，乐市也主要是他们用来促进城下町发展的一项城市政策。乐市条款清楚体现出领主大名招致工商业者集居城下，打击庄园领主控制的特权商业，削弱自治城市的企图。正是这一系列借助强权贯彻的城市政策造成了城下町的独尊地位，保证了它在各个方面的压倒优势。城下町内庞大的武士家臣团的形成，主要是领主大名为满足常年战争的需要和强化封建专制权力而推行强令武家离开故地，集中于大名居城的兵农分离措施的结果。由此出现了城下町的发展与武士阶级的兴盛，与兵农分离、家臣集中程度的提高相一致的局面。城下町的寺院神社也是领主统一迁至。⑥以上事实表明，强大的封建统治权力是促成城下町产生和发展的重要条件，领主的主导作用在城市形成过程中得到充分体现。随着地域封建体制在全国占据支配地位，幕藩体制建立，城下町化迅速形成高潮，城下町这一城市形式终于遍及全国。城下町的产生、发展与地方领主的成长过程相伴随，城下町化与中央统一王权的形成同时，有力地证明了这一发展与封建专制权力的关系。
    城下町产生发展过程、设立它的目的、推动它形成的原因和动力都清楚表明，城下町作为适应地域封建体制的集权需要，借助领主大名的专制权力而人为设立的城市，将主要承担强化封建体制和加强对工商业控制的职能。城下町的工商业处于领主的直接控制之下，确保对领国政治、经济、军事各个方面不可欠缺的物质供给，以维持整个封建体制的正常运转。集中工商业者和工商业职能，不仅将工商业资本的活动局限于一个狭小范围，而且还是加强专制权力的有效措施。基层小领主因此而在经济上遭到削弱，减少了其自立的可能，加深了对大名的依附。对武器制造的垄断，使大名军事力量的绝对优势得到保证。对城市、市场的统制和取缔，使自治城市和一向一揆农民运动中心的寺内町受到沉重打击，对封建体制的离心因素受到压制，农民与工商业者的联系遭到破坏。作为领国的中心，城下町全面集中了领域内的政治、军事、经济职能，大名通过它组织和支配整个领地，强化一元化封建统治。大量武士的集中并编为家臣，既排除了统治阶级中的不稳定因素，又加强了领主的暴力镇压机器，形成高度集中的专制政治权力。城下町在全国的配置，与幕府加强中央专制体制的需要相一致。以江户为中心，沿主要交通干道密集地配置着亲藩和谱代大名的城下町，以此为据点，在中央政府周围形成了坚固的防卫体制，支撑着幕府的封建统治。城下町还强化了农民、武士、工商业者在地域和阶级上的分离，这种划分有利于封建身分制度的维持和加强，巩固幕藩体制下的统治秩序。城下町所承担的这些职能，对于此后封建统治较为稳定的长久维持，具有不可低估的意义。可以说，城下町化实际上是日本封建制强化的一种表现形式和必然结果。推动城下町形成的内在根据决定了它必定扮演维护封建体制的角色。城下町所起的作用清楚反映出这种适应领主阶级要求，既补充自然经济之不足，又限制商品经济之发展的城市类型，是加强封建统治的最理想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