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从30年代开始:开创与奠基 近代中国对甲午战争史的真正研究始于30年代。以此为起点,甲午战争史研究进入了开创与奠基的阶段。 进入20年代以后,日本政府更加紧了侵略中国的步伐。其御用文人大肆鼓吹侵略史观,为日本政府推行的军事扩张政策服务。其突出的表现是,美化、甚至神化那些在对外侵略战争中立过“大功”的文武大员。所以,出版人物传记,在日本出版界一时竟成为时尚。其中,一类属于人物传记汇编。如《日本新英杰传》(东京东亚堂书房,1912)、4卷本《明治功臣录》(东京,1915-1918)、多卷本《类聚传记大日本史》(东京,1935-1936)、《人物评传全集》(东京,1935)、3卷本《东亚先觉志士记传》(东京原书房,1936)等。凡是甲午侵华的重要分子,像政界的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陆军的山县有朋、大山岩、川上操六、山地元治和乃木希典,海军的伊东祐亨和东乡平八郎,无不传上有名。另一类是传主为一人的传记。当时集中歌颂两个人:一是陆将乃木希典,有《乃木将军传》(1927年刊本)、《将军乃木》(东京,1928)、《回顾乃木将军》(东京菊香吟出版会,1936)等;一是海将东乡平八郎,有《伟人东乡元帅》(大阪,1934)、《圣将东乡平八郎》(东京,1934)、《东乡元帅景仰录》(东京,1935)等。此时已称东乡为“圣将”,嗣后又将乃木尊为“军神”。显而易见,这是为日本下一步发动大规模侵略战争预作思想动员。这些日本御用文人所写的书已经谈不上学术,完全与甲午战争史研究风马牛不相及了。 不过,在日本学术界有一些正直的历史学家并不愿随波逐流,他们一秉治史者的良知和责任感,试图按历史的本来面目撰写一批有关甲午战争的学术著作。这里举出两本书为代表:一本是田保桥洁著《〈天津条约〉以后中日开战以前近代日华鲜关系之研究》,一本是信夫清三郎著《日清战争--从政治外交方面的观察》。 田保桥洁系朝鲜京城帝国大学教授,从1923年着手研究明治时代的中日关系,重点放在甲午战争之起源至媾和这一时期,费六七年之功,屡加改订,始于1930年成篇。作者自称:“本篇为未定稿,供先辈同学诸氏之高阅。”盖为避讳当世文网之灾,预作退步也。此书虽为非卖品,却迅速流传,不胫而走,造成始料所不及的影响。当时,信夫清三郎还是一个刚过20岁的大学生,读了该书大受鼓舞,立志以此为自己今后的研究方向。该书也很快传到中国,于1932年译成中文,改题为《甲午战前日本挑战史》正式出版(南京书店,1932)。译者王仲廉在书前“小引”中曾说明其翻译此书的原委:“译者于决心译出之前,曾细读一过,觉其立论尚公正,对中日两国现存之公文书及两国当局之记录或秘录,一一阐发无遗。于三十余年后之今日,于日人又进一步重施其故技于我东三省领土之今日,诚一不可不读之书也。此书所叙,纯系日本方面挑起战端之经过情状,为覈实计,易其名曰《甲午战前日本挑战史》。”甲午战争史研究中的一个重要问题是:甲午战争究竟是谁先挑起来的?日本军方报告及官私著作一贯宣称:中国济远舰首先在丰岛海面开炮轰击日舰,挑起了这场战争。而田保氏则力驳这一谎言,认为:“济远……不独并未如日本海军方面所言整顿战斗准备,且对于数倍于自己之优势的敌舰队而谓为具有战意,亦属难以凭信。”他指出:“发炮时间孰先?亦不成重要问题。开战之责任在于日本舰队。当时日本国政府称济远首先发炮而开战端,努力将开战责任转嫁于清国政府者,大概欲努力将‘日本国起于被动’之概念传布于各国之故欤?”(中译本,188-189页)仅此一点,在当时已为空谷足音,弥足珍贵!故王信忠阅读后,大加称许道:“立论公正持平,允称佳作。”(注:王信忠:《中日甲午战争之外交背景》所附“参考书目”,北平国立清华大学,1937年。)信哉斯言! 信夫清三郎这个名字在中国学术界并不陌生。他一生著述甚丰,所主持编写的《日本外交史》上下卷和所著4卷本《日本政治史》,皆已先后译成中文由商务印书馆及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信夫氏出生在一个学术气氛浓厚的家庭,祖父为维新时期的著名汉学家,父亲曾任外交官多年,兼从事外交史研究,后在早稻田大学讲授外交史与国际法。信夫氏秉承家学渊源,又受到田保桥洁的影响,还在九州大学读书期间,花3年的功夫便写出了这部《日清战争--从政治外交方面的观察》。此书于1934年10月出版,未料到仅一周便被日本政府查禁。当时在日本学术界,“外务省派外交史学”占有统治地位,而清夫氏的研究正同外务省及军部的观点相对立,自然会遭此厄运。其后,他被迫对该书进行修改,在史学前辈服部之总的指导下,易名《陆奥外交--日清战争外交史研究》,于1935年11月再次出版(东京丛文阁,1935)(注:1994年适逢甲午战争爆发100周年之际,笔者约请山东社会科学院于时化研究员,将此书译成中文,为了出版的方便,又改名为《甲午日本外交内幕》,由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出版。)。尽管如此,作者仍然坚持自己的基本立场,在再版序言中写道:“关于日清战争的研究至今几乎仍然是一个未开垦的领域。旧史学由于方法方面的缺陷,未能深入于现象的本质,或者由于政治方面的原因,其观念被歪曲,这都是由其立场而带来的必然结果……拙著是在感到旧史学的上述缺陷的基础上,为填补我们的史学的上述空白,对于旧史学来说,是为了使被歪曲了的关于日清战争的叙述向事实真相靠近一步,我所做的一点点努力的成果。”直到晚年,他还回忆说,自进入学术界,“便对继续不断侵略中国的日本帝国主义进行分析,使之成为自己研究学问的出发点”(注:《甲午日本外交内幕》译者说明。笔者认为,信夫的研究方向是正确的,但对某些问题的分析和论述也有可商榷之处。如他对“陆奥外交”性质的分析,即是如此。下文还要论及此事。)。确实,信夫氏的成果给日本的日清战争研究带来了生机,影响了一代历史学者。 再看中国史坛的情况,就甲午战争史研究而言,所发生的变化更为显著。在此之前,《李文忠公全书》(光绪乙巳至戊申年刊本)和《翁文恭公日记》(1925年影印本)业已问世。陆奥宗光著《蹇蹇录》也被译成中文,易名《日本侵略中国外交秘史》出版(商务印书馆,1929)。德人佛朗克(O.Franke)著《三国干涉还辽秘闻》(Die Groβmchte in Ostasièn Von 1894 bis 1914,Berlin,1923)同时出版(中华书局,1929)。日人桥木海关所译编的《清日战争实记》中文本,大约亦在此期间问世。此书凡15卷,记述历次战役经过甚详,可补中国文献资料记述有关战事之阙漏。进入30年代后,《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1932年起陆续刊印)、《清季外交史料》(1934年影印本)也先后刊印。鹿岛守之助著《三国干涉之检讨》(南昌,1934年印本)第一批外交著作也在此时陆续翻译出版。所有这些工作,为研究者提供了较前丰富得多的资料,为甲午战争史研究的开展提供了较好的基础。更为重要的是,当时中国的民族危机空前严重,帝国主义加强了对中国的控制和侵略步骤,日本作为侵略中国的急先锋,更是野心勃勃,有一举灭亡中国之势。值此山河破碎、神州沉沦之际,中华爱国学人以借鉴历史,警醒国人,奋起而挽救祖国之危亡。于是,在缓慢起步之后,甲午战争史研究勃然而兴,进入了它的开创时期。 在这一时期的10余年间,出版了一大批有关甲午战争的著作。主要有王锺麒(伯祥)著《中日战争》(商务印书馆,1930)、王芸生著《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大公报社,1932-1934)、吴兆铭著《日本帝国主义与中国》(1934)、参谋本部第二厅编印《甲午中日战争纪要》(1935年排印本)、张荫麟著《甲午中国海军战迹考》(《清华学报》,1935)、罗香林辑校《刘永福历史草》(正中书局,1936)、王信忠著《中日甲午战争之外交背景》(清华大学,1937)、朱国定著《甲午之战》(正中书局,1939)、钱安毅著《甲午战争的教训》(正中书局,1939)等。这些著作篇幅不等,体裁有别,各具特色。如王锺麒著《中日战争》虽只10余万字,却是中国第一部全面叙述甲午战争过程的专著。《甲午中日战争纪要》也是全面介绍甲午战争的经过及结局,但重点放在军事方面,对历次战役的记述尤为详实,是中国第一部系统叙述甲午海战和陆战的专著。《刘永福历史草》则属于口碑史学,由刘永福口述,黄海安记录,后又由罗香林加以编校。其中,有两章专记刘永福渡海援台和势穷内渡情况,填补了黑旗军渡台抗日历史的空白。仅此数例,足以表明进入30年代后,甲午战争史研究比前一阶段前进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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