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尾声:伊斯兰科学的衰落 上面我们讨论了阿拉伯科学与欧洲近代科学的关系,叙述了阿拉伯科学为近代科学兴起所创造的有利条件。那么,阿拉伯科学经历了9~11世纪的繁荣,为什么没有直接朝近代科学迈进?为什么12世纪以后转向衰落?这个问题很有意义,同时也很复杂,涉及的因素相当多,我们从以下6个方面来分析。 首先,阿拉伯科学是随着伊斯兰帝国的瓦解而衰落的,阿拉伯人自身缺乏统治经验,他们占领的疆域范围太广,居民民族、信仰不同,终究不能融合成一个强大、牢固的政治联合体。特别是伊斯兰教内部教派与集团之间的倾轧和冲突(逊尼派和什叶派的对峙,神秘主义和理性主义的矛盾),使得国家统治的基础遭到削弱,社会经济停滞不前。政权落到塞尔柱突厥人和奥斯曼土耳其人手中时,科学便失去了它昔日的光彩。同时阿拉伯帝国面临腹背受敌的困境,西面有十字军的征讨,东边有蒙古人的侵扰,这一重大的历史变迁、持久的战乱动荡,势必造成科学的贫困和文化的转移。 其次,早先阿拉伯人通过向外扩张与欧洲建立了密切的关系,他们曾在西班牙和西西里统治过许多欧洲居民,并同欧洲国家建立过军事、外交、贸易和文化上的联系,大学接受过来自欧洲的留学生。但是到后来在西方与阿拉伯的相互接触中,西方人受益不浅,而阿拉伯人却所获无几,如果说第一次翻译运动是阿拉伯人从西方输入、获取科学知识的时代,标志着阿拉伯科学发展曲线呈上升趋势,那么第二次翻译运动则是阿拉伯人向西方输出、丧失科学知识的时代,标志着阿拉伯科学发展曲线呈下降趋势。原因在于阿拉伯人到后期并不重视生机勃勃、蒸蒸日上的欧洲文明,他们沉醉于昔日优于欧洲的科学成就,把过去那种善于吸收、虚心学习的精神连同科学成果一起还给了西方,采取固步自封、闭关自守的政策,与中国封建王朝有异曲同工之妙。在他们眼中,欧洲不过是一个愚昧落后的边远世界,对于威名赫赫的伊斯兰大帝国毫不足畏。14世纪阿拉伯史学家伊本·赫勒敦这样嘲讽欧洲民族:‘近来我们听到在法兰克地方,在罗马及其在地中海以北的属国里,哲学很发达……研究这门学问的人很多,但是只有安拉才清楚。那些地方的人们究竟干了些什么!”⑩所以,这种思想趋向只会阻碍阿拉伯学术的进一步发展,预示着阿拉伯科学的危机,因为自傲往往是落伍的开始。 第三,阿拉伯人继承、保存了古代希腊的科学知识并有一定程度的发展,但总体上并未超出古希腊人的科学水平。只是在同一时代里(主要是中世纪前期)科学处于领先地位。也就是说,阿拉伯科学尚未突破古代科学的范式。缺少具有革命意义的创造。阿拉伯科学以吸收、消化为主,大量工作花在古籍的考证、勘误、增补、注解、诠释上,继承往往大于创新,这使得创造力本来就不够的科学失去了活力,没有产生新的思维方式的变革,形成一套新的科学方法,衰落就势所必然了。比鲁尼曾表示过:“我们应该限制我们自己,只讨论古代文明国民所曾讨论过的东西,并把能够使它完备的东西加以完备。”(11)这种不越雷池、不脱窠臼、因循古人、不敢进取的保守研究方式,显然于科学进步无益,阿拉伯科学的研究方法同古罗马有相似之处,主要是百科全书式的,许多科学家有综合、汇编各门知识的嗜好,编写百科全书的意义是无庸置疑的,但若将它作为科学活动兴趣的中心,投入过多的研究力量,那将是对学术力量的一种损耗,势必造成科学创造力的衰减,阿拉伯天文学同占星术混杂在一起,只满足于对托勒密某些天文数据的修正,数学中最值得骄傲的代数学既没有引进负数又没有采用代数符号,完全靠文字说明,医学中由于《古兰经》严禁解剖人体和对外科的偏见,以致解剖学水平很低,有碍于整个医学的进展,地理学尚停留在经验水平上,精力集中于绘制地图册,编写道路志。这些学科上的不是综合起来也就构成了科学总体上的弱点:科学还处于古代自然哲学的旧框架中没有彻底分化出来,没有形成一门相对成熟的理论科学,几乎没有原理上的重大突破。近代科学所需要的一整套严密系统的观察、实验、归纳、演绎、假说方法正是阿拉伯科学所缺乏的。 第四,著名东方学者艾德瓦德1879年在《比鲁尼年代表》序言中指出:“10世纪是伊斯兰精神历史的转折点,11世纪,正统信仰的建立,封锁了从前独立研究的道路,如果没有艾什耳里和安萨里,阿拉伯很可能是一个产生伽利略、开普勒和牛顿的民族。”萨顿不苟同这种见解,他认为那个时期的确是伊斯兰的转折点,但是如果说智力发展的停顿是由于正统观念促成的,这是难以让人置信的,无论如何,一个人即使是伟大,也不能阻止一个民族才华的自然生长。对这两种看法本文都不完全赞同,前者把阿拉伯科学的衰落简单归结于某些正统派的反动。后者根本否认正统观念的代表人物的主张可能阻碍科学的发展,这都是片面的。笔者以为阿拉伯科学的衰落与正统派的全面反动--对穆尔太齐赖派的疯狂迫害,几乎同时出现在11世纪,这决非是简单的巧合,存在某种必然相关,所以把正统派对异教的围剿看成是阻碍科学发展的一个因素,是有根据的。马蒙确认了穆太齐赖派的国教地位,形成了巴格达科学空前发达的局面,但到了哈里发穆台瓦吉勒(847~861年在位)在位第二年就开始了对穆尔太齐赖派的反攻倒算,穆台瓦吉勒本人具有强烈的正统派思想倾向,十分厌恶穆尔太齐赖派的理性主义学说,认为该派是对伊斯兰教的一个威胁,他象对待十叶派一样残酷地镇压穆尔太齐赖派,数学家穆萨、天文学家艾卜·麦耳舍尔以及其他同情穆尔太齐赖派的科学家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虐待和镇压。用理性主义探讨宗教问题的方法和意志自由的观点从此销声匿迹。对理性主义思潮的压制,大大损害了伊斯兰科学的繁荣。曼格理描写了一段时期里科学家遭到迫害的情形:“研究希腊哲学或从事天文学者,一经被人发觉,便被蒙上‘宗教叛徒’的绰号,被人严格监视,只须丝毫嫌疑,便被处以死刑,或以石击毙,或以火焚毁。”(12)推翻穆尔太齐赖派的理论,重建正统教义,穆台瓦吉勒不过是实行者,真正的理论家却是安萨里。安萨里允许穆斯林学习算术和几何,但不许将算术和几何作为研究犯禁学科(他谓之“受非难的学问”)的阶梯,他认为物理学是不必要的,反对青年们研究教律所禁止的学科。(13)安萨里创立了伊斯兰教的传统经院哲学体系,这个体系一直持续到现在。而拉丁世界早已冲破基督教经院哲学的框架,随着宗教改革、文艺复兴的进行,科学呈加速度地增长,西方与东方从此分道扬镳,把阿拉伯东方远远地抛在后面。 第五,哈里发王朝是一种政教合一的体制,政与教两者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几乎融为一体,突出体现在法律上,完全是一种宗教法律。以教律学作为法典。法律条文取自宗教的禁忌。这种环境下,虽然仰仗哈里发的庇护,有过一些世俗科学的内容,但阿拉伯人却花相当多的精力去研究教律学、教义学、经注学和圣训学,这种狂热的宗教兴趣越来越偏离了近代科学发展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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