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陈朝到后黎朝,封建意识形态领域各种思想学说的地位和影响发生很大变化,佛教渐衰,而儒、道学说的影响日益加强。与此相适应,作为衡量儒学水平尺度的科举制,也发展到鼎盛时期,黎朝后期表现尤为突出。正如黎贵惇云:“国家受命中兴,崇儒重道,诗书礼仪之化,周遍宇内,三岁一科,秋闱春比……”。(32)由于开科取士,考试日盛,官吏大多功名出身,科举制度成为统治者罗致人才、扩大政治基础的重要措施。黎贵惇从赞颂科举制的角度,论及人才的选拔和使用,认为人才的培养与选用为立邦治国之急务。“立天下之始,必资天下之人才”。不象江浦之桔,云梦之柚,常山东郡之梨枣这些土特产需要择地而长,人才则随处可生,通都大邑,公卿子弟不乏才学之士,而陋乡僻县,草野寒畯,民家子弟也多好学之人,天资也一样聪颖。人才的发现要通过教养选拔,通过实践来鉴别。所以他说“人才之生,浩然不穷,教之而后成,用之而后见”。(33)那么在实践中如何鉴别官吏的才干呢?黎贵惇很欣赏欧阳修的吏治观,即所谓“治民者不问吏才能否,但民称便即是良吏”,要做到这一点,须“治以无事,不生事亦不废事,则民自称便”。(34)由此可见,黎贵惇的思想显然也受到老庄“无为而治”的影响。 三、史学思想 越南古代史学起步较晚,发展水平较低。自陈朝才有官私编纂史籍,流传于后世。黎朝和阮朝是越南史学迅速发展的时期,史家的史观、史才,史书的编纂方法和体例大都移植自中国,且变得更为简略。但应该看到,黎贵惇的史学思想较为丰富,史学实践较为深入,在越南古代史学史上具有突出的地位和影响。 黎贵惇不仅是一个勤奋读书著述的学者,还是一个有思想、有观点的史家。在编纂《黎朝通史》的过程中,黎贵惇比较集中地表述了自己的史学思想。其一,史难于经,经“死”史“活”。他认为经虽然比史深奥,但是五经之类于汉唐时已经注疏略备,至宋元又有名家分章析句,标类训义,其中精奥已经是发摘无遗,一览便知。但史则不然,历史是发展变化的,千百年来,事变不同,记录各异,钻研史书,注释解说者不多,能够有所起莘发明者,更为罕见,使后人难以从中见到规律性的东西。所以他说“经之学困难,而史之学为尤难”。黎贵惇能够提出经“死”史“活”的思想,实际上他已经多少认识到历史是一个不断发展变化的客观过程,而史学则是经过了史家主观加工的产物,以致于一代有一代之史。正所谓“事变不同,记录各异”。历史学中的主、客观属性,是几百年来东西方史家一直在探讨的一个重大课题,黎贵惇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涉及了这一问题。 其二,修史以志为难。此处所言“志”者,并非方志,而是纪传体史书中的专志。司马迁修《史记》,已有八书难作的感叹。《史记》中的“书”,演变为后来诸史中的“志”,如“食货志”,“职官志”等,成为记载典章制度的主要体裁。撰志首先要区别条目,以求事类分明,源流演变,清晰明了。还要将丰富的史实和发展变化总以大略,以简概全,体现出“详赡”的特点。如此,史家非居高临下则不能驾驭全盘。大概因为此黎贵惇也感叹道:“修史之难,无过于志”。他认为《宋史》之志较为完善,故作《黎朝通史》诸志“准《宋史》区别事类”。黎贵惇这种修史以志为难的看法,可以较为容易地在中国古代著述中找到它的原型。马端临《文献通考》自序云:“昔江淹有言,修史之难,无出于志。诚以志者宪章之所系,非老于典故者不能为也”。马端临的著作,黎贵惇是较为熟悉的。由此我们看到,黎贵惇的观点显然受到了中国传统史学的影响,其文字表述,甚至可能是直接转引了中国史著中的某些论断。 其三,作史贵全。越南古代的史书,在很长时期内,仅有编年一体,黎贵惇认为,编年体史书,简洁雅正,但哲王良辅,卓行嘉言皆暗而不彰,酷吏奸臣之情状也得以自掩。内而法度之兴废,如选举、官制、兵政、国用、征榷、钱币之类;外而邦交之好恶,如北朝使聘,占牢贡献,往复文辞、赐遗数目、征占盆、讨老挝;以及礼乐沿革、天地灾异、车驾行幸,后妃太子册立,诏令奏疏,文武官员之差行迁补等等,具在当书之列,然旧史所载,“十不及一”。因此,他提出,“作史之法,所贵该括无遗”,以使人披卷之余,即可见史之端倪本末。正是基于这种思想认识,黎贵惇引进中国史书编纂中的纪传体,仿《魏书》、《晋书》、《隋书》、《宋史》例,置纪、传、志诸体,编撰了《黎朝通史》。从黎贵惇所列举众多各项当书的内容上看,旧史并非没有注意到,只是著录量较少,黎贵惇所说的“全”,并无创见,而且有其局限性,主要是讲从封建统治的政治需要来选择著录和评价史实。 最后,同中国古代众多的史家一样,黎贵惇也具有作史以致用的思想。中国古代史学在萌发阶段,已经产生了以史垂鉴戒的观念,《尚书·召诰》中即有不可不监于有夏,亦不可不监于有殷的“夏监”、“殷监”之说。两汉以降的史家对此方面的论述更多。黎贵惇也在很多地方表述了作史以致用的认识,认为修史就是要使后人能够从中看到“治乱兴衰之迹”,恶有所贬,善有所褒,使人们有所鉴戒,使统治者永享“天命”。 总之,黎贵惇在接受中国古代史学思想的基础上,结合越南古代史学发展的实际状况,提出了一些理论见解,在理论和实践上丰富和发展了越南古代史学。(35) 四、文化心态 18世纪前后,正是东西方社会发生巨大变化的时期。作为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的学者,黎贵惇对待东西方文化显现出一些矛盾的心态,在越南士大夫中具有一定的典型性。一是由于以儒学为中心的封建文化的长期禁锢,封建士大夫形成固步自封和排他斥异的心理状态,同时开始初步认识中国、越南以外的世界,愿意了解一些西方新的科技知识。二是在全面接受中国封建文化的基础上,又尽量突出本国的民族传统和特征,形成自尊与自大相交织的民族文化心理。 新航路开辟以后,资本主义世界市场逐步形成,人类相互了解的地理阻隔渐趋消失,世界日益成为一个相互联系的整体。东西方的文化交流在剑与火的映照下翻开了新的一页。17世纪以后,大批西方传教士和商人渗入越南,他们在从事布道、经商及为殖民侵略服务的情报收集活动的同时,也传播了西方资本主义文化。但由于基督教冲击了封建礼教,南阮北郑均视其为邪教,采取严厉的措施查禁所谓“花郎道”。在此情况下,一些进步的士大夫便很少可能直接接受西方新学的影响,有人则通过中国曲折迂回地了解西方和世界。黎贵惇就是其中之一。1761年,黎贵惇出使清朝,在此期间,他读到了一些西方在华传教士的著作,如《坤舆图说》,接受了一些近代地理学知识。他在《芸台类语》中写道:“《坤舆图说》讲原是园形的大地和大海合起来是天体中的一个圆球”,“我们常读此书,认为其中所论及的地理、地球、山峦、江海、潮汐、风雨等现象,多半是合理的”。(36)黎贵惇还知道了世界上有欧罗巴洲、阿非利加洲、阿美利加洲,成为“最早知道亚洲以外情况的越南人”。(37)黎贵惇在顺化期间,了解到阮氏统治时期的工匠阮文诱曾留学荷兰,掌握了较多西方的科技文化知识,遂将其事迹较详地载入《抚边杂录》。而这种匠艺之人,当时的其它史家很少留意,正史的修纂者对其更是不屑一顾的。《抚边杂录》中还记载有二种规制的自鸣钟,描述极详,黎贵惇通过自己的观察,已经明白了它们的运行和报时原理。越南学者认为,黎贵惇“能够追随当时文化的发展,不使自己落后一步”。(38)实际上,由于越南封建社会机体中强大的排异性,西方文化中的政治思想、典章制度等方面的内容在此期间还未能渗入越南,黎贵惇所接受的少量科学知识,只是西方文化中的一些皮毛。但是,黎贵惇愿意接受西方新学知识,并对学习西方科技持赞赏态度,不因匠艺之人微而不录,的确是难能可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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