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圣”孔子“为汉赤制”
在历史上,孔子的形象是常常变化着的。梁启超先生曾形象地说过,随着历史的变化,孔子渐渐地变为董仲舒、何休,变为马融、郑玄,变为韩愈、欧阳修,变为程颐、朱熹,变为陆九渊、王守仁,变为顾炎武、戴震。顾颉刚先生也曾在一次演讲中说:“各个时代有各时代的孔子,即在一个时代中也有种种不同的孔子呢。各时代的人,他们心中怎样想,便怎样说,孔子的人格也就跟着他们变个不歇。”[1] 而周予同先生则在其《谶纬中的孔圣与他的门徒》一文中指出:“两汉以来的孔子只是已死的孔子:他随着经济组织、政治现象与学术思想的变迁,而换穿着各色各样的奇怪的服装。”[2] 这些言论,都揭示了不同时代的“孔子”具有不同形貌的事实。历史的真相的确是如此,在汉代,统治者就曾借匿名谶纬家之手,在春秋公羊家说的基础上,把孔子塑造成了“为汉赤制”的“玄圣”。 “玄圣”说的产生,与流行于两汉时期的“尧后火德”说有密切的关系。所谓“尧后火德”说,是一个复合政治文化命题,它包含两层含义:一层是“汉家尧后”,意即汉朝天子是古圣王尧的后裔;另一层是“汉为火德”,意即汉朝在五行之运中属德为火。此说从宗法和天道两个方面,来论证汉朝统治的正统性和合法性。为了能使这个命题获得广泛认同并深入人心,汉朝统治者请出了在本朝建立前273年就已经逝世了的孔子来帮忙。这样做的道理很简单:如果能通过圣人之口来证明“尧后火德”说的真实性,那么汉家天子树立和巩固自身政治权威的努力就会事半而功倍。 一、孔子为“王”说 《吕氏春秋·贵生》说:“帝王之功,圣人之馀事也。”按照“内圣外王”的理论,圣人在经世意义上被称为“圣王”,而圣王在道德的层面上则被称为“圣人”①。“圣”言其德,“王”言其功。孔子是历史上的最后一位圣人,他虽然不像尧、舜、文、武等先圣那样有过“王天下”的实际经历,但是也同样被认为是“王”。《礼记·中庸》说“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便是说孔子的事业与先圣尧、舜、文、武的王者之业一脉相承。根据《墨子·公孟》记载,孔门后学已有尊孔子为圣王的意思流露。该篇提到,公孟子对墨子说:“昔者圣王之列也,上圣立为天子,其次立为卿、大夫,今孔子博于《诗》、《书》,察于《礼》、《乐》,详于万物。若使孔子当圣王,则岂不以孔子为天子哉!”《孟子·尽心下》开列的圣统是“由尧舜至汤……由汤至文王,……由文王至孔子”。 对孔子为“王”说强调得最充分的,莫过于春秋公羊家。他们声称,春秋时代王纲失坠,王令不行,天子名存实亡。这个“天下无王”② 的时代,需要非凡人物以“新王”的身份来重整政治秩序,恢复社会公正;而圣人孔子正是这样的一个人物,他是为担当“王天下”的历史使命而降临人世的。孔子是怎样担当这样的历史使命的呢?一言以蔽之,就是“缘鲁以言王义”③,即借《春秋》经所记鲁国十二公的历史,阐明“内圣外王”之义。“王鲁”并不是以鲁为王,而是托“王”于鲁史十二公。皮锡瑞在其《春秋黜周王鲁解》中解释说:“隐公非受命王,而《春秋》始于隐,则以为受命王;哀公未尝致太平,而《春秋》终于哀,则以为实致太平。故《春秋》未尝称鲁为王,而据鲁史成文以推其义,则曰王鲁;犹之夫子未尝自称王,而据《春秋》立一王之法以推其义。” 对孔子为“王”的理论,春秋公羊家们还有另外一种表述,这就是“以《春秋》当新王”④。春秋公羊家们说,受命救世的孔子是一介布衣,他既无尺土之封,也无斧钺之伐,只好加“王心”于《春秋》,通过对历史的褒贬来行使天子的赏善罚恶之权,在天下无王的时代确立“新王”的秩序。《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说:“《春秋》上黜夏,下亲周,以《春秋》当新王。”“天子命五常,唯命是德庆,故《春秋》应天,作新王之事,时正黑统,王鲁,尚黑,绌夏,亲周,故宋。”“《春秋》作新王之事,变周之制,当正黑统。而殷周为王者之后,绌夏,改号禹,谓之帝,录其后以小国。故曰:绌夏,存周,以《春秋》当新王。”“以《春秋》当新王”,就是用《春秋》所创的义法--“王法”--来治理天下,就是把《春秋》看成是由“新天子”手定的、具有至高无上政治权威的大礼书、大刑书。后来的汉儒以经术缘饰吏事,以《春秋》决狱,均是此理论在现实政治的反映。蒋庆先生说:“以孔子为王,意味着世俗之王之上还有一神圣之王,此神圣之王与世俗之王相对立。世俗之王代表着实然的历史,而神圣之王则代表着应然的历史。”[3] 二、从“素王”到“黑帝后” 说孔子是“圣”,是没有人反对的,因为在道德的层面上孔子的确堪称楷模;说孔子是“王”,问题就来了,因为孔子并无“王天下”的实际经历。为了使自己的理论更为周密,春秋公羊家们在孔子为“王”说的基础上发明了孔子为“素王”⑤ 说。“素王”,意思是有道无爵者,即空王⑥。《孟子·离娄下》:“其义则丘窃取之矣。”汉赵岐注:“窃取之,以为素王也。”可见在《孟子》那里已隐约有孔子为“素王”之义。春秋公羊家阐发此义,于是产生了孔子为“素王”说。董仲舒在其贤良对策中说:“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万事,见素王之文焉。”[4] 卢钦《公羊序》说:“孔子因鲁《史记》而修《春秋》,制素王之道。”春秋公羊学以孔子为“素王”的见解,获得了汉儒杂家的认同,也获得了与今文经学家立场相反的古文经学家所认同⑦。例如《说苑·贵德》载:“(孔子)于是退作《春秋》,明素王之道,以示后人。”《隶释·史臣祠孔庙奏铭》载:“……臣以为素王稽古,德亚皇代。”《论衡·定贤》载:“孔子不王,素王之业在于《春秋》。”《论衡·超奇》载:孔子作《春秋》以见王意,然则孔子之《春秋》,素王之业也。”《淮南子·主术篇》载:“孔子……勇力不闻,技巧不知,专行孝道以成素王,事亦鲜矣。”《风俗通·穷通》载:“(孔子)制《春秋》之义,著素王之法。”郑玄《六艺论》载:“孔子既西狩获麟,自号素王,为后世受命之君,制明王之法。”徐干《中论·贵验》载:“于是(孔子)退作《春秋》,明素王之道,以示后人。”“仲尼为匹夫而称素王。”《孔子家语》载:“然凡所教诲,束脩以上,三千馀人,或者天将欲与素王之乎?夫何其盛也!”⑧ 这众多的引文说明,由春秋公羊家所着力阐发的孔子为“素王”之义,在汉代影响十分广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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