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纳粹化”指责下的“谅解共赢” 根据波茨坦会议议定书的有关规定,除仅在名义上参与纳粹党活动者外,一切纳粹党分子战后都不得担任公职,(67)就此而言,法占区的非纳粹化从来就不是一场真正的非纳粹化,其“温和”而“独立”、从法国利益出发的立场注定它最终无法达到这一目标。但由于盟国的非纳粹化进程因冷战而中止,试图保持“长久占领”的法占区非纳粹化也随之夭折。就此而言,对法占区的“再纳粹化”指责同样可以沿用到其他占领区。这是一场共同的失败,只不过一向特立独行的法占区最后亦步亦趋地追随了盟国脚步而已。 学术界对盟国非纳粹化的评价历来存在争议,主流观点也呈现明显的变化。在占领结束之初,国际上大部分学者认为这是盟国的一场“惨败”(68),而法国学者则主张非纳粹化只是法国对德政策的一环,强调法方利用非纳粹化实现在德利益的策略是成功的。(69)冷战结束后,学者们结合二战后的历史发展作出了反思,认为法占区的非纳粹化政策是“合乎理性”的,因为占领方即便实行严刑峻法,非纳粹化也会被德国官僚体系、冷战等因素延宕松懈下来,只有法方的这种“温和”、“独立”政策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美英占区非纳粹化的缓和与停止也正是借鉴了这一立场。(70)国内研究者大多受这一新看法影响,认为法方的政策是一种实用主义的有限非纳粹化,肯定其理性的现实考量而批评其功利的立场,(71)指出盟国的非纳粹化无论成败,都是为推动德国社会改过自新而必需进行的一场“政治革命”。(72)在笔者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德国人自己才能真正解决非纳粹化的历史问题。在有限的占领时间里,占领方只能起到一个启迪思想和创造良好环境的作用,法占区的非纳粹化实践客观上正是这一宗旨的成功体现。 即使非纳粹化最终失败,盟国,尤其是法国通过非纳粹化宗旨和宣传所形成的“德国人集体有罪”(73)的“共同责任”理念为德国左翼力量所继承,不时被德国的正义之士所彰显,并在德国真正进行历史反思与清算时提供了论战的依据,成为了60年代以后德国社会进步力量的口号。 从法德双方现实利益角度看,法占区贯彻了不“杀鸡取卵”(74)的管制理念。法方认为法国的重建取决于为其提供资源的法占区的恢复,而德国公务员在其眼中是“可贵”的资源,最初是为了应急以填补人员空缺,之后是作为高效手段维持行政效益,目的都是保障法国在占领区的利益。故而法占区的非纳粹化是温和自主的,德国公务员也可以在稳定的政治架构中安之若素。(75)法方通过稳定的行政体制,为恢复法占区经济、实现对法国的经济补偿创造了重要的条件,形成了军政府与德国人员、法占区与法国的共赢局面。 以占领时期法占区的进出口状况为例,战后伊始的1945-1946年,百废待兴的法占区竟然出现了贸易出超,且累积出超局面延续到1947年。直至法国军政府逐渐丧失行政管理权力的1948-1949年,经济上已日渐恢复的法占区反而出现了越来越大的累积入超,出口额也在军政府解散时的1949年出现大跌。 事实上,至1948年6月为止,法占区在未获法国经济援助的情况下已经恢复了战前91%的化工、65%的钢铁和48%的煤炭(且不计萨尔煤矿区)产能。(76)可见法国军政府在“温和”及“自主清洗”的非纳粹化条件下构建的行政管理体制,在恢复法占区生产和达到法方经济目标上取得了显著成效。 在实现效益共赢的同时,法方对于“共同责任”和“个别责任”区别认识的历史观、公务员政策中对于“个人可靠”、“有效监督”的重视,使得法德行政人员之间达成了一种人员之间的谅解关系,双方能够放下历史包袱进行合作。对此,历史学家贝瑞·比蒂斯孔布评价说,“其人道主义及对个人的承认为最终达成法德和解发出了先声”。(77)随着法占区融入到西占区乃至联邦德国成立,这些人员得以成为两国政府间的联系纽带。联邦德国建立初始,在原法占区军政府系统的牵针引线下,短期内法德间有80多个城镇建立了对口交流关系,许多原法占区德国地方机构成员、市政官员等公务员也积极地自发成立了“法德协会”等交流组织,并在1953年促成了德国美因茨市政人员对法国第戎的城市管理考察,结成了法德间第一个“兄弟”友好城市。(78)这些由下而上进行的公务员友好交流活动,为法德政府间关系的恢复奠定了良好的人脉基础,也为两国官方交往的升温发出了先声。 法国领导层也顺应局势的变化,把“谅解共赢”的理念引入40年代末的对德外交,以此回应新德国的诞生,进而推动法德两国走向欧洲合作、互助共赢的和解之路。1948年1月4日,法国外长皮杜尔在给军政府总督柯尼希将军的指令中强调,“必须停止一切攫取、强迫销售以及公然的浪费,向他们表明我们并不打算主宰欧洲,而仅是希望在欧洲联合的合作中起令人尊重的作用”。(79)柯尼希也表示,占领初期阶段业已结束,“我们所最为关注的不再是为过去进行报复,而是展望未来”,应当促使“处在欧洲核心区域中的德国得以复兴,并尽快恢复其应有地位”。(80)至此,法方对德国的认识实现了从“敌人”到“伙伴”的初步转变。正如1945年10月3日戴高乐将军在访问法占区科布伦茨时所预言的那样:“我要说,我们必须要有共举复兴大业的考虑,并且我们知道此举必会付诸实践,因为我们同为欧洲人,亦同为西方人!”(81) 注释: ①吴友法:《德国现当代史》,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李工真:《德意志道路》,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孙炳辉、郑寅达:《德国史纲》,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徐之凯:《盟国对德管制委员会始末研究》,硕士学位论文,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12年。 ②周显亮:《二战后初期德国西占区非纳粹化探析》,硕士学位论文,吉林:吉林大学,2007年;马冰:《西占区“非纳粹化”比较探析》,载《社会科学论坛》,2011年第3期,第224-228页;郑丽:《二战后盟国对德国的“非纳粹化”改造》,载《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10年第5期,第614-619页;胡笑冰:《德国西占区“非纳粹化”初探》,载《北京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4期,第44-49页;李凤燕:《苏联对德国的改造政策研究(1945-1949)》,博士学位论文,吉林:东北师范大学,2011年。 ③Perry Biddiscombe,The Denazification of Germany:A History 1945-1950,Chalford:Tempus Publishing Limited,2007; Frederick Tayor,Exorcising Hitler:The Occupation and Denazification of Germany,London:Bloomsbury Publishing Plc,2012; Francis Graham-Dixon,The Allied Occupation of Germany:The Refugee Crisis,Denazification and the Path to Reconstruction,New York:I.B.Tauris & Co.Ltd,2013; Michael Balfour,Four-Power Control in Germany and Austria,1945-1946,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56. ④Bertold Kamm/Wolfgang Mayer,Der Befreiungsminister-Gottlob Kamm und die Entnazifizierung in Württemberg-Baden,Tübingen:Silberburg Verlag,2005; Lutz Niethammer,Die Mitluferfabrik.Die Entnazifizierungam Beispiel Bayerns,Bonn:Dietz,1982; Armin Schuster,Die Entnazifizierung in Hessen 1945-1954:Vergangenheitspolitik in der Nachkriegszeit,Wiesbaden:Historische Kommission für Nassau,1999; Clemens Vollnhals,Entnazifizierung,Politische Suberung und Rehabilitierung in den vier Besatzungszonen 1945-1949,München:dtv,1991.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