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善在预言方面批判的另一个重要对象,就是假预言者亚历山大。琉善在《亚历山大--假预言者》中详述了骗子亚历山大的生平及其斑斑劣迹。他在文中揭穿了亚历山大制造的种种骗局,用一个又一个的事实证明了所谓“神谕”是多么的不灵验。琉善还在文中指出,“神示”造成的恶果不仅仅是骗取钱财,甚至可能危害人们生命,影响国家命运。在瘟疫流行的时候,亚历山大送给人们一道神示,作为避疫的符咒。结果适得其反,贴着符咒的人家大多家破人亡。琉善分析其原因是:“也许是由于许多人信赖这诗句而不谨慎,生活太随便,以为有文字保护他们,有长发的福玻斯用箭矢射瘟疫,就不必协助神示抵抗疾病了。”(32)亚历山大还曾怂恿塞威里阿努斯进攻亚美尼亚,结果导致塞威里阿努斯及其军队全部被消灭了。(33)此外,琉善还揭露了亚历山大如何粉饰预言上的错误以及面对他的批判,采取了何等卑劣且残忍的手段。总之,他对亚历山大的攻击和讽刺毫不留情。这个当时受到广泛推崇的预言家,在琉善眼中是这样一个“混合人物”:“其成分为撒谎、欺骗、伪誓、下作;轻率、鲁莽、冒险、阴谋诡计、花言巧语、骗取信任、伪装善良以及与其意图完全相反的装模作样。”(34) 除了传统的奥林匹亚信仰,罗马人另外一个更为古老的信仰也受到了琉善的讽刺。“在古人的思想中,每个死人都是一位神。”(35)近代法国史家古郎士在《希腊罗马古代社会研究》中指出,根据古代希腊和意大利的信仰,灵魂在人死后依然与身体在一起,一同去往第二世界。因此古人相信灵魂仍生活于地下,能够感受到幸福和痛苦,“故葬时绝不遗漏殉以衣服、尊敦、兵器,以供所需;奠酒于墓以止其渴,供设食物以疗其饥饿,扼死马匹、奴婢,而殉于墓中,深信可以服役如其从前。”(36) 这样的传统在2世纪的罗马依然存在。针对这种现象,琉善在《关于丧事》中曾说:“那些高坟、三角塔、墓石、铭词,那些都只能很短的时间,岂不是多余的,近于儿戏的东西么?”(37)人们不仅花钱来修造坟墓,而且将大量钱财花在保护坟地和墓园上。对这种悉心经营身后事的做法,琉善视之为“人间喜剧”。在琉善的《尼格里努斯》中,尼格里努斯说,这些人活着的时候“荒唐”,死后也不愿放弃“荒唐”:“他们当中有些人留下遗愿,要把其生前喜爱的衣物也一起火葬掉;还有人吩咐仆人守在其墓旁;用鲜花装点墓碑的要求更是随处可见。”(38) 死者如此,而生者也没逃脱批评。罗马人相信人在死后依然眷恋尘世中的各种享受,于是就像《关于丧事》中所写的那样:“拿了马匹、侍妾,有的还把倒酒的人,到坟上去杀掉,拿了衣服和别的装饰品去烧或是埋掉,使得他们在地下那里得以享用这些东西。”(39)琉善在《卡戎--观察者》中嘲讽了这样的行为。当卡戎来到人间看到坟墓时,问赫尔墨斯:为什么人们把花放在石头上,给石头涂油,在坟前焚烧昂贵的食物,还倒酒和蜜乳?赫尔墨斯表示自己也不理解人们为什么会相信幽灵能够享受那些。于是,卡戎嘲笑那些人是“愚人”、“白痴”,并且对赫尔墨斯说:“他们连头盖骨都干枯了,还能吃喝……我已经有不少事情,如果我不仅要把他们送下去,而且要重新把他们送上来喝蜜乳,那我的处境将非常可笑。”(40)《关于丧事》也批评人们“在现在快要开始腐烂的身体上,搽上顶好的香油,给戴上鲜花,摆列出去。穿着华美的衣服”。(41)在琉善眼中,这种行为显然是没有必要的。罗马祭祀死人的古老信仰也遭到了他的挑战。 琉善讽刺传统神灵,反对祭祀问卜。他的很多作品将神话故事作为加工素材,对神灵予以批评,把原本高高在上的神灵拉下神坛。同时,琉善也批评祭奠死人。法国学者马修·卡斯特(Marcel Caster)认为琉善是一个无神论者,理由就是他对传统宗教的神灵调侃得太过分了。(42)琉善对传统信仰的批判,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此时罗马宗教的总体走势。 关于传统多神教在2世纪罗马的发展情况,不同学者有不同的看法。吉本认为,通过琉善的批判可以看出,此时在罗马帝国传统宗教已经开始走下坡路。(43)然而,琼斯则主张这时期传统宗教是十分繁盛的:“当时的文学作品或历史遗迹并没有反映出奥林匹亚宗教信仰的滑坡……如果传统神话并不为民众所重视的话,就很难解释为什么琉善同时代的基督教的护教者如此猛烈地攻击它们。”(44)可见,此时的传统多神教处于由盛转衰的临界点上,表面上依然繁荣,但民众内部对待宗教的态度已悄然分化,出现了两类人群:一类是迷信者,一类是觉醒者。迷信者的主体依然是普通民众,其中不乏不学无术的知识分子和保守的上层统治者。觉醒者,应以哲学家为代表,同时也包括上流社会中推崇希腊文化,尤其是深受希腊思辨哲学影响的人们。普通民众当中广泛流传的神话传说,不足以令哲学家们信服。他们在辩论中可以用理性轻松地推翻传统的宗教教条,就如吉本在《罗马帝国衰亡史》中所说的那样:“本来嘛,怎么可能让一个哲学家把一些诗人的无聊故事和由古代留传下来的一些支离破碎的传说,看作是关于神的真实记载;或者让他把那些满身缺点,作为一个人看也让人厌恶的生物当作神来崇拜呢?为了对付这么一些无足轻重的对手,他屈尊对他们使用了理智和辩论的武器。”(45)而哲学家对神灵和神话故事的质疑,当然更直接地表明了罗马传统宗教地位的下滑。以琉善为例,他对传统宗教迷信的讽刺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反过来,“除非一个作家已发现他的国家所信奉的神灵早已成为上流社会和知识界暗中鄙弃的对象,他是绝不会随便把他们拿来让人公开加以嘲笑的”。(46)琉善是一个与罗马上层交往较多的学者,能够探知上层的主流倾向,同时也愿意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与之相逆。他的生平和作品都说明了这一点。当然,琉善作为一名高级知识分子,本身也属于罗马上层社会。因此他的观点具有一定代表性。总之,琉善对传统宗教的批判,表明此时繁荣表象下的传统宗教,开始要走上下坡路了。 2世纪帝国的历史舞台上还活跃着另外一派宗教,那就是基督教。琉善在《佩雷格林之死》中,讲述了佩雷格林(Peregrinus)混入基督教并被捕坐牢后的情况。这部分内容反映了当时基督教的发展状态。琉善在文中说:“有人从亚细亚各城市前来营救他,支持他,安慰他,这些人是基督徒用他们的公共基金派来的。当他们有这类的公众事务的时候,他们表现出料想不到的快速,在短短的时间内把一切花光。”(47)这一方面说明基督教当时已经广泛传播于很多地方,拥有不少信徒;另一方面反映了基督徒已经有自己的公共基金。这就意味着基督教内部经济状况已经很好,说明它已得到很大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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