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法接近与富尔访华之行的确定 1961年至1962年,随着中国觉察到法美矛盾的升级,从利用法美矛盾和发展中法关系的角度出发,中方开始试探法方的态度。除了本文上述的一些行动外,外交部还提出了第一份具体建议,即1962年6月15日《关于邀请法国前总理富尔来访的建议》。这份建议从戴高乐上台后“法美矛盾有很大发展”的事实出发,提出“为扩大法美矛盾”,中方可采取一些措施,以“试探法国政府对我的态度,并施加影响”,“除拟嘱我驻瑞士使馆及驻法记者相机活动外”,该建议的核心是“邀请一个和戴高乐关系较密切、政治身份较高的政界人物访华”。具体人选有两个:一个是法国前总理富尔;另一个是独立党人、参议员罗希洛。外交部认为,“以上两人,罗希洛的政治身份和与戴高乐的关系方面均不如富尔,可以富尔为第一对象。拟由我驻巴黎记者往访,进行试探,如对方有意,再以外交学会名义发出邀请”。对于这份建议,陈毅于6月18日批示:“因要开日内瓦会议,此事到那里去相机而行,可以不必邀请富尔。”(29) 外交部之所以把邀请富尔作为试探中法关系的重要举措,与富尔的政治资历、对华态度及其与戴高乐的关系有关。富尔曾在1952年和1955年两度担任法国总理,在多届法国内阁中担任部长级职务。富尔一向主张承认新中国,支持新中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1957年5月至6月,富尔夫妇曾受中国人民外交学会之邀,以私人名义在华访问一个月,受到热情接待。毛泽东接见他们,周恩来也同其多次交谈,而且几乎不受限制地让他们走访了许多地区。富尔对此非常满意,访华期间和访华后,多次主张法中恢复正常外交关系。富尔回国后,借鉴毛泽东诗词中的“龟蛇锁大江”、“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等诗句的含义,写了本《蛇山与龟山》介绍中国,主张中法建立外交关系。(30)富尔与戴高乐关系密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担任戴高乐临时政府副秘书长;1958年戴高乐上台前夕,富尔第一个表示公开支持。戴高乐曾在1960年召见富尔,商谈远东问题。据有的学者分析,富尔实为戴高乐“在中国问题上的半官方顾问”。(31) 如前文所述,陈毅在日内瓦会议上向德姆维尔试探时,对方似乎对发展中法文化和贸易关系更感兴趣。法国的态度影响了中国的判断,邀请富尔来华的建议直到大半年后才再次被提出。1963年2月6日,外交部提交的《关于当前开展对法工作的请示》、3月西欧司提交的《对向法试探建交的意见》又把邀请富尔等人访华作为开展对法工作的重要措施之一(32)。3月15日,根据周恩来“三八批示”,外交部就“开展对法工作问题”致电驻瑞士使馆,请瑞士使馆执行修改后的对法工作要点五条,其中第四条为:即着手试探邀请少数接近戴高乐而又对华友好的法政界人士访华,如富尔、密歇勒、加比唐等。但进行时,须看对方有无要求或暗示,不要强求。(33) 1963年8月20日,在瑞士度假的富尔拜访中国驻瑞士大使李清泉,向中方表示,希望能以私人身份于10月访华(34)。在邀请法政界人士来访问题上,中方一直试探法方“有无主动”,这次富尔主动要求访华,确实是“送上门来了”(35)。在周恩来批示后,中方很快同意以外交学会会长张奚若的名义邀请富尔(36)。31日,李清泉向富尔口头转达了张奚若会长的邀请(37)。 富尔是以私人名义访华的,却与法国的对华政策相吻合。当时法国正谋求打开对华关系的大门。从1962年中期开始,戴高乐在同其政府官员、同盟国政府首脑的谈话中,开始较多地谈及发展中法关系问题,并提出了承认中国的设想。在戴高乐看来,无论人们喜欢与否,存在着一个现实的中国;中国有5亿人口,这使它具有巨大的影响力;贫苦的中国人不会与邻国为敌,即便他们有了原子弹;中苏分裂的事实,也需要人们直接同中国接触。(38)戴高乐谋求承认中国与如下几个因素有关。首先,正如中方所观察的那样,到了1962年至1963年,美法在北约领导权、核武器、欧共体建设等问题上的矛盾确实尖锐化了,法国需要在西方联盟外寻求支持,以便支撑其恢复法国大国地位的战略。其次,承认中国也与戴高乐一贯要求的对美外交独立相一致。再次,中国的存在及其影响的扩大是不争的事实,解决亚洲问题以及其他世界问题离不开中国的参与。1962年阿尔及利亚问题的解决以及法国和台湾只是“代办级”的关系,为中法建交打下了基础。 促使戴高乐最终主动采取建交试探的因素是越南共和国动荡的局势。当时,由佛教徒抗议所引起的政治危机,不仅让越南共和国吴庭艳政权摇摇欲坠,也加深了本已恶化的美国与吴庭艳政权关系的危机(39)。这种局势让戴高乐觉得有了重返东南亚的机会。1963年8月29日,戴高乐召开内阁会议,会后就越南问题发表声明,表示密切关注越南发生的严重事件,法国了解并愿意真诚分担越南人民的苦难(40)。这是法国政府首次就越南问题发表声明。法国要在越南发挥更大影响,当然离不开中国。戴高乐一向重视富尔在中国问题上的意见,为了明确中国对建交问题的看法,他紧急召见富尔,打算委托富尔秘密访华。在得知富尔已接到邀请要访问中国后,戴高乐说:“好吧,你到中国去。不过,你要作为我的代表去中国。”(41)由于当时中法并无外交关系,戴高乐不便给中国领导人写信,也没有给富尔正式的委托书。他写了一封信给富尔,目的是将此信给中国领导人看,以证明富尔是代表他的。信的正文如下:“我再次重申我对你在下次旅行期间将和中国领导人进行接触的重视。由于我们最近的会谈,我能够向你清楚地指出,为什么我非常重视有关我们和这个伟大人民间各方面关系的问题,以及我是怎样重视这个问题的。请相信,我完全相信你将谈到和听到的一切。”(42)戴高乐赋予富尔的任务,并非一般的试探,而是谋求发展两国的全面关系。这种全面关系当然包括经济关系,但更重要的是建立政治关系。戴高乐要富尔探明,在何种条件下,中法关系可以实现正常化,尤其是探明中国在联合国代表权问题和法台关系问题上的立场。指示说,保持法台关系,是合乎法国意愿的,即便必要时可以降级,比如在中法建交后法台保持代办或者更低级别的关系。(43)就这样,本拟以个人名义访华的富尔成了戴高乐的特使。 为了让中国充分理解自己角色的变化,9月12日,富尔与夫人邀请李清泉夫妇在日内瓦一旅馆吃饭。在餐前的正式谈话中,富尔说:从瑞士返回法国后于上周见到戴高乐,戴要求他再次向中方表示,此次访华是作为戴的代表同中国领导人会谈,并将戴的一封信转给中方,因此他此行实际上是“官方性质”,但希望中国完全保密,对外仅说他是个人旅行。会谈的内容,主要是“两国关系问题”,同时也谈谈两国共同感兴趣的国际问题。中国驻瑞士使馆从富尔的这些谈话准确地推测出:“富尔此次访华很可能要试探和我建交问题”,并于14日以特急提前电报的形式将谈话内容报外交部。(44) 富尔态度和身份的转变让中国外交部有点摸不着头脑,有关人员对中国驻瑞士使馆的乐观分析半信半疑。根据以往的经验,中国一直认为,法国目前的重点是发展对华经贸文化关系,而不是政治关系。外交部估计,“富尔访华的主要目的是:在目前美苏加紧勾结、中苏分歧加剧的情况下,摸中苏关系的底细,试探我对西方,特别是对法国的态度,了解我政策动向,供戴高乐决策参考,并在政治上作些姿态,相机同我拉些关系,以便在同美苏打交道中加以运用”,“从现有迹象看来,当前法国的主要步骤是发展中法贸易关系、争取设立贸易机构,同时以政治姿态配合经济措施,一时还不会走到同我建交这一步”。“根据富尔向我驻瑞士使馆透露的访华意图来看,也不能完全排除提出有关改善两国关系的建议的可能性”,“也可能提出一些改善两国关系的中间性步骤向我试探”。根据对富尔访华使命的这一估计,外交部于10月15日呈报《关于利用富尔访华时机开展对法工作的几点建议》:“针对法当前对华作法,一方面我们可根据需要和对我有利的原则同法发展经济关系,另一方面,可利用富尔访华时机,开辟一些今后开展对法工作途径,设法同法国保持一些政治接触和联系,并推动两国政治关系的逐步改善。”(45)为了做好接待富尔的工作,外交部之前(10月2日)拟定了具体的接待办法:由外交部西欧司和外交学会共同组成接待工作小组,领导和处理有关问题;至于接待规格和礼遇,原则上拟按私人身份处理,规格可与上次访华相同;(46)如富尔以戴高乐代表身份来华,则规格可以提高一些。当天,周恩来和陈毅批准了这一接待方针。(47) 从外交部的估计和准备的对策可以看出,中方对富尔使命的认识是有偏差的:戴高乐赋予富尔的是同中国发展全面关系的使命,中方却认为法国主要想发展经济关系。这种偏差不能不给双方初期的会谈带来困难。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