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欧洲特别是法国汉学研究群星璀璨相比,美国的汉学研究不免瞠乎其后,相形见绌,显得相当寥落。在上世纪40年代,美国从事东亚研究及汉学研究的专业学者不过50人,对中国研究根本不成气候。来华传教士的一些著作是当时最主要的中国研究成果,如恒慕义的《清代中国名人传略》、卫三畏的《中国总论》等。俄籍汉学家叶理绥对当时的美国汉学曾做过一个比喻:欧洲尤其法国是汉学的“罗马”,美国则是汉学的“荒村”。然而,法国汉学的领先地位和无远弗届的影响力,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随着三位法国汉学大师葛兰言、马伯乐和伯希和的相继去世,迅速衰退。而大西洋彼岸的新大陆却因缘时会,乘势而起,成为继法国之后西语世界中国研究的另外一个中心。 美国中国学当然不是从二战后才开始的,此前美国早已在耶鲁大学、柏克莱加州大学等著名学府设立汉学教席,并分别聘请卫三畏、傅兰雅等来华传教士担任教授。美国的一些学术社团如太平洋协会,也曾开展和推动中国问题的研究。但基本上未脱欧洲汉学的巢臼,并没有形成足以与欧洲汉学抗衡的研究典范。直到二战结束后,美国中国学才逐步确立起自己的强势地位,并彻底改变西语世界中国研究的固有格局。 这个巨大的变化是与费正清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他以哈佛为基地,在美国建立了第一个东亚研究中心,一方面自觉地将研究重点由古典时代下移到近现代中国,推出了一系列极具影响力的中国学力作,由他本人撰著和主编的相关论著就多达60余种;另一方面他又以造就中国研究人才为己任,为美国中国学作育出一大批顶尖的中国学家,当代美国中国学的中坚力量多出自他门下,列文森、史华慈、孔飞力、柯文等,就是其中尤为声名显赫者。正是凭借他卓越的组织和领导,美国中国学开创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如今,美国中国研究机构已遍布大学、政府、军队、企业和各种智库,从业人员之多,研究领域之广,影响之大,西语世界无人可与争锋。 需要稍作补充的是,在这个过程中,1949年前后一大批无奈“去国”或因故滞留美国的中国学人发挥了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这一批学人包括陈荣捷、赵元任、萧公权、洪业、杨联陞、刘广京、王际真、陈世骧、刘子健、刘若愚、夏济安、施友忠、房兆楹、杜联喆、袁同礼、胡适、吴国桢、陈伊同、黄仁宇、周策纵、何炳棣、邓嗣禹、瞿同祖等,他们都是饱学之士,对中西方学术都有深刻的体认和精深的研究,他们以美国为“且住之地”,寄居和集聚美国,其中有些人在美国著名学府中取得教席,设帐讲学,从事著述,他们的学术成就成为美国中国学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他们留下的许多著作至今仍被奉为经典,这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那个时候美国中国研究虽不乏谨严者,但“随心假设,放手抓证的产品”并非鲜见。 萧公权在《问学谏往录》中指出:那时“各大学里有些研究中国历史的美国学者,不愿(或不能)广参细考中文书籍,但又必须时时发表著作,以便维持或增进他们的声誉,或博取升级加薪的待遇。天资高一点的会从涉猎过的一些资料中‘断章取义,,挑出‘论题,,大做文章。只要论题新颖,行文流畅,纵然是随心假设,放手抓证的产品,也会有人赞赏。作者也沾沾自喜。这种作风竟有点像王阳明《书石川卷》中所说:‘今学者于道如管中窥天,少有所见即自足自是,傲然居之不疑,。”杨联陞对此亦深有同感,1960年他在华盛顿大学主持的中美学术合作会议上,比较中美学者短长,指出中国学者长于搜集史料,美国学者长于论断史实。两者应当相辅相成,使前者不至于见树而不知林,后者不至于“把天际浮云误认为地平线上的丛树”。在这种背景下,这批学术精英的存在就显得异常重要。余英时在一篇纪念杨联陞先生的文章中指出:由于杨先生的存在,西方汉学界在五六十年代减少了许多像魏复古那样把“浮云”当作“森林”的事例,也使得许多后起之秀知所警惕,不敢妄发空论。弭患于无形,这是他对汉学的一种看不见的贡献。这批来自中国的学术精英以群体形式存在,为美国中国学提供了一种可以遵循的标准,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度和高度,并在一定程度上奠定了战后美国中国学的基础。事实上,费正清早就承认,他们的存在,对形成期的美国中国学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这种作用还不仅仅止于此,对中国文化而言,他们把一个多义的中国带给西方,把他们对多义的中国的理解,以及由这种理解所内含的真知灼见带给西方,他们也把自己的博雅与智慧带给西方,这是非常重要的贡献。这种贡献可以用余英时一篇文章的标题来概括:他们是“中国文化的海外媒介”。遗憾的是,他们的存在及其成就,至今仍未引起研究者的广泛关注,更没有做过系统的整理与研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