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族田野﹕边缘所见的表相与本相 在我的研究中,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一个转变是我所从事的羌族田野调查。我在1994年第一次进入岷江上游的羌族地区。当时我阅读了许多西方后现代的解构理论的书籍,同时我的博士论文的观点便是“羌”是一个概念而非一个民族,可是在川西,当时确实存在约28万左右自称是“羌族”的人群,这一现象该如何解释?带着这些民族建构理论,我来到羌族地区展开田野调查,并很快得到答案。据当地老人说,“羌族”这样的名称他们过去并没有听说过,是别人加给他们的名称。西方人类学家和历史学家对中国近代民族的建构有很多批评,其中许多论文都证明这些民族是被创造出来的。如果继续沿着这样的路线来进行讨论,那么我的考察研究在进入羌族地区三天后便可以结束了。但是后来我花费近10年的时间,在这一地区从事多元的田野调查。我最重要的发现是,在这地区发现一种特殊的历史心性,也就是人们建构“历史”的特殊模式,同时也对这种历史心性与当地人类生态之间的关系有深入了解。总之羌族田野考察与研究对我最大的影响便是,使我从解构走向反思。 我有一个与此相关的经验。一次,我采访一个羌族村寨中的老人。他告诉我,过去本地人还不是羌族时,人们把所有上游村寨的人都叫做“蛮子”,所有下游村寨的人都叫做“烂汉人”,只有本地人是“尔玛”(我们的人)。因此,每个村寨人群都有三种不同身份——他们自称为尔玛,下游村寨认为他们是蛮子,上游村寨认为他们是汉人。他说,过去村寨里的人都经常生活在恐惧中,惧怕下游的汉人、上游的蛮子来欺负自己,仇杀与掠夺不断;他自我解嘲地说,那是因为过去的人没知识,不知道大家都是一个民族,羌族。我当时听了寒毛直竖,想着:自己在做什么?我们为何要解构这样的民族、这样的知识?的确,除非我们有更好的人类生态理想,有更好的历史与人类学知识可增进人类生态,我们有何必要去解构人们这样的知识与身份认同呢? 我在羌族地区从事的田野调查之所以花费如此长时间,是因为我采取的是一种多点的田野调查。我在每个地方不会待太长时间,熟悉的几个点可能一次待上一两个礼拜,其他地方一次大约停留5-7天左右。我不停地移动,每个田野点我都会访问两三次,或更多次。在多个村寨点之间移动,我不断地比较其“表相”与“本相”之间的关系,以及各地村寨间的区别。“表相”指的是我们在田野所见﹑所闻一切现象,“本相”指的是造成此现象的人类生态。譬如这张茂县黑虎沟的照片景像便是一种表相﹕寨子建在高山的半山腰上,旁边是非常深的沟,还可看到上边的碉楼,过去由于资源竞争激烈人们需要建造碉楼以防卫。我们在明清历史文献可以读到,或曾经听附近村寨的人说,黑虎沟这里的人非常野蛮;这也都是一些表相。其背后的人类生态本相是,因为地方生产条件差,人穷,所以人与人之间的资源竞争非常激烈,人也变得强悍。这些碉楼不是为了防范明清帝国官兵的攻打,而是用来防范旁边寨子或邻沟的人。 我们再看看另一个“表相”。这张照片中有三个茂县牛尾巴寨的羌族女孩,最小的孩子穿着十分随意,像是市场上买来的衣服;大一点的小女孩,其穿着看起来像少数民族服装,但是不循任何传统,甚至看不出是藏是羌;年纪最大的小女孩,其穿着则是这个牛尾巴寨的特有传统服饰。这张照片的“本相”是,人类生态中一个人的社会化过程,也就是一个女孩在其生命历程中怎样一步步学习种种社会规范,以成为一个社会人。在当前的民族知识中,因将羌族当作一个民族,所以人们常注意各地羌族服饰的共同之处,称这是羌族传统服饰。但我在田野考察中所知的是,每个村寨人群更在意本地妇女服饰与邻村﹑邻沟妇女服饰间的差别;造成这种表相的本相,是本地注重各邻近人群“区分”的人类生态。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