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美化道祖邱处机。邱处机(1148—1227),字通密,号长春子,登州府栖霞(今山东省栖霞市)人,始为“全真七子”之一、全真教教主,后自创全真道磻溪派、龙门派。他因西行劝化成吉思汗“敬天爱民”,创下“一言止杀”的仁德功业,被封为“神仙宗伯”,掌管天下道教。后来元世祖忽必烈不喜全真教一教独大,道教徒横行不法,尤其厌恶其所谓“化胡”之功,刻意打击道教,“至元之辨”时特设“《老子化胡经》真伪”为辩题,并以道家“掠虚”、荒诞为由,判定道教败北。《西游记》在明代中期问世,今见最早版本是万历二十年(1592)金陵世德堂《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简称世本),作者佚名,“不知其何人所为”,汪澹漪乘虚而入,竭力倡导《西游记》“邱作”说,把《西游记》这部与《水浒传》“并驰中原”的奇书划入邱处机名下,其本意即在宣扬邱处机的丰功伟绩,并藉此为邱处机翻案。 《西游记》多有佛道论衡的描写。因为唐僧木讷,不善言辞,佛教一方常处下风。如第七十八回“比丘怜子遣阴神金殿识魔谈道德”描写三藏与比丘国妖道金殿论辩,白鹿道长“骨之坚修、神之最达”,出口成章,气势恢宏,攻讦佛儒,独尊道教,公然宣称“三教之中无上品,古来惟道独称尊”,赢得“满朝喝彩”,唐僧“不胜羞愧”怏怏而退。本回故事本意在揭露比丘国王佞道昏庸、戕害小儿,但汪澹漪却看到了其中佛道两教的冲突,他说: 窥邱祖之意,岂真以不肖待吾党哉?盖祖韶年访道,阅历最多,灼见夫道弱魔强,不得不汲汲为舜跖之辨。至若万寿山之镇元,玉真观之金顶,高矣,善矣,又孰敢置一喙耶? (汪澹漪《西游证道书》第七十八回回评) 指出两教辩论之实,并以镇元、金顶两大仙战胜孙悟空的事实来印证道教战胜佛教。在汪澹漪看来,这一则“金殿论道”即是历史上佛道论衡的形象体现,道士力压唐僧也成为一次道教战胜佛教的美好想象。 与《西游记》“邱作”说相适应,道教徒不遗余力地吹捧宋元时代的全真教。道教自东汉后期形成,经过不断改革、发展,至宋元明三代,分宗分派十分繁复,清代,随着外来宗教和民间宗教的崛起,道教日显衰落,失去主导地位。乾隆年间(1736—1796)宣布黄教为国教,《钦定藏内善后章程二十九条》对藏传佛教中诸如达赖、班禅等大活佛转世的有关制度,作了明确规定,并且成为朝廷固定的宗教仪轨和历史定制,供世代遵循。道教作为汉人的宗教,地位随之下降;到了道光(1821—1851)年代,又取消了传统的张天师朝觐礼仪,道教再受打击。再者,明清之际,实学昌盛,西风东渐,中国社会思想活跃,文化多元,呈现前所未有的激荡、生动局面。在这一社会文化大背景下,道教徒感受到自身危机,急于将自家思想回归正统,于是借助对《西游记》的评点,以邱处机为基点,奉全真教为道教正统,不仅继续与佛教为敌,而且对道教内部各种旁门邪说进行清理、批判。如苏宁阿《悟元子注西游原旨序》认为:对于道学,“既有悟者,即有昧者”,昧者即各种旁门邪说,悟者即邱处机《西游记》。他奉《西游记》原作者邱处机和《西游原旨》评点者刘一明为“二悟子”,直谓“长春邱真人,复以事明理,作《西游记》以释厄,欲观者以事明理,俾学人易悟。悟元子刘先生《原旨》,其所未备者备,其所未明者明。使读《西游记》之学人,合而观之,一刹时间,爽然赫然惺悟于二悟子之悟矣。”(苏宁阿:《悟元子注西游原旨序》)两者珠联璧合,全真教得以发扬光大。 凡此可见,从清初汪澹漪《西游证道书》到乾嘉年间栖云山道士刘一明《西游原旨》,《西游记》道教化逐步深入,道教徒蓄谋已久攘夺《西游记》的意图昭然若揭,由此还显露出《西游记》文本发展的必然性和某些宗教文化的隐伏线索。 《西游记》被清代道教徒攘夺,无疑是令人诧异的文学现象,对此作理性考量,可知其并非偶然。《西游记》无端“亵渎圣僧”,导致佛教徒的疏远、敌视,所以“神魔”载体之是非功过值得研究。汪澹漪《西游证道书》对《西游记》作道教化“误读”,在道教文化上含有创建,卓有成效,是道教攘夺《西游记》的肇始者。后来之道教徒,一以既往,坚持《西游记》的道教化努力,直至《西游记》花落道家。考察清代《西游记》文本发展实际,可以看出隐伏其中的某些宗教文化(如佛道论衡)的历史线索,其作为评本的自身价值尚在其次。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