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史有什么用?如前所述,对近代早期的历史写作者来说,作为近代世界最为重要的参照,古代史的功能根本不是问题。可是20世纪以来史学的专业化,让社会公众与专业学者之间的鸿沟逐渐扩大;其他知识门类,特别是科学、技术和应用性社会科学如经济学和法学等的发展,让历史学的空间日益逼仄,以至于到20世纪前期,年鉴学派的大师布洛赫已经在讨论历史学有什么用的问题。他最后的结论虽然积极:历史学有其独特的美感,有娱乐的价值,史学的不确定性,也正是史学存在的理由,因为它将展示不断更新的历史前景。不过他的辩护是就历史学整体而言,而且在那之后,史学无用,史学危机的声音仍不绝于耳。就古代史,特别是古代希腊罗马史来说,它的价值何在,也曾有学者论及。莫尔内承认,历史确实有用,它虽然不可能让人们根据对过去的认识预见将来,也不大可能创造直接的经济价值,不是法律或者医学那样的职业学科,但从实用的意图来说,它培养了人们“处理和分析大量资料;构建合理的论证,创造新的思想;清晰而且有说服力地提出论证;参与讨论等方面的能力”。但他也认识到,其他学科同样可以提供这方面的训练,因此这些实际用途不足以解释历史学科存在的理由,尤其是不断建构和解构过去的理由。但他随后提出的论证:过去需要研究,因为人们对过去的认识,会影响人们现在的行动;现在的变化,也会影响人们对过去的认识;历史学在不断解构过去的过程中,也不断塑造着人们的思想和认同,并且通过塑造过去来改造现在。但他的论证,很难把古代史从质疑中解救出来,因为他仍然是就历史学科本身的性质而非古代史的特点立论,而且拘泥于个人直接应用的层面。李剑鸣将历史学的功能分离成个人和群体两个层次: 历史的“用”带有某种群体性质。对个人而言,历史或许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丝毫不懂历史,照样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但对于一个群体、一个民族乃至整个人类,历史则是不可或缺的,它是群体认同和文化赓续的起点……历史不是可以带来直接效益的实用性知识,它的功用具有长期性和价值性。历史归根到底是一种文化,研究历史的目的首先不是为了解决一种实际问题,而是为了文化建设。一个社会如果不重视这个道理,贬低甚至排斥史学,最终只能导致文化的堕落。 尽管在特定情况下,历史研究确实“可以解决一种实际问题”,但这样的解读,显然能够把历史学从斤斤于实际应用的泥潭中解救出来。古代史研究既然是历史学的一部分,自然也具有了价值。但正如他也意识到的,许多人仍会从个人角度看问题。对于那些研究古代史的学者,特别是那些普通的读者和公众来说,希腊罗马的古代史到底有什么用,仍然需要更具体的讨论。《古代史指南》试图从两个方面来回答这个问题。首先是全书开头的“个人视角”,由5位来自不同国家、研究古代史不同领域的学者从个人经历思考古代史的功能,然后是书末侧重于集体意识的“反响”,借用莫尔内的话来说,是“神话”。个人视角中,5位作者分别来自美国、英国、意大利、澳大利亚,其中麦克林(NeilMcLynn)曾任教于日本,可以视为亚洲的代表。主编的意图,显然是希望来自不同国家、不同背景的学者“现身说法”,以彰显古代史与其研究者个人之间的关系。5位作者中,奥伯为美国学者,以研究雅典民主政治知名,并由此涉入政治学,讨论过当代民主以及雅典遗产的价值问题。他比较重视古代史综合研究中不同学科的交叉对他研究和认识政治,包括古代和现代政治的作用。他批评当今的政治学过于狭隘,“将权力与合法性、合法性与正义割裂开来;忽视了阶级差别,将政治想象为超级精英的游戏;有些专注于论辩、批评或信仰,有些专注于制度、决策过程与人格;有些专注于偶然性、环境因素或技术变迁;有些专注于社会结构及其功能;还有些专注于变化与稳定问题。古代史则给那些政治学研究者提供了特殊的好处,可以避免因狭隘和非历史主义造成的错误,因为它既广泛,又有限,就时空范围论,它是巨大的;但就可以牢固确立的相关事实来说,与现代比较,又是狭小的……古代史让我可以梦想一种‘统一的政治场域理论’,在那里,可以对权力、合法性和正义做总体的考察。”(第3页)彼得·德鲁(PeterDerow)生前供职于牛津大学,以研究希腊化时代历史见长,他引用波里比阿《通史》开头关于罗马征服世界的话来论证研究古代史对于当今的意义,指出“古代史研究能够(而且应当)对我们理解周围的世界、提升我们对身居其中的事件的认识,做出贡献”(第3-4页),虽然“历史不会重复,但人终归是人,对古代史的研究,涉及一个微观的年代框架中的人对政治和其他环境(在地方和全球的层次上)的反应。这是一种非常深刻的人文研究,考虑到它使用的资料的性质和范围,以及它需要的智力投入和活动,那也是乐趣”(第5页)。其他三位学者分别来自意大利、澳大利亚和日本,对古代史的功能,也都有程度不同的阐述。澳大利亚的古代史似乎颇受学生欢迎。据新南威尔士州统计,中学的最后一年中,有三分之一的学生选择历史,多数又选择古代史。在大学历史系中,选择古代史的学生似乎也超过近现代史。作者认为,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并非澳大利亚与欧洲文化之间的亲缘关系,而是因为“古代史让我们接触到与过去的严肃争论,以及后代不断重新发明古代(不仅仅是古典古代)的不同方式。在我们研究古代史的过程中,我们遇到许多不同的历史,文艺复兴的、启蒙运动的、美国和法国革命的、拿破仑以及他对埃及和罗马帝国主义模式的运用,还有费边社和斯巴达克派的制度,以及西方(与某些非西方)的民主发展”(第9页)。正是这种与过去之间不断的对话,激发了人们对古代史的兴趣。莫尔内的论断,在澳大利亚似乎得到了回应。日本的古代史似乎不那么乐观,毕竟日本的文化不同于欧洲和英语世界,学生大多选择历史作为跳板,而非将其作为专业。但根据作者在日本16年的任教经历,他能明显感受到日本学者与西方学者对古代史迥然不同的态度(第8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