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对传统经典思想的认知与表述 在汉赋中,明显地可以看到传统经典思想对于汉代士人思想和人生价值观的影响。史载汉哀帝时,扬雄仿《易经》撰《太玄经》,“疾身殁而名灭”,想成就名山事业。撰写的过程也是对经典学习和接受的过程,《太玄赋》就表达了扬雄对《周易》和《老子》的理解。在该赋的开头,扬雄便写道:“观大易之损益兮,览老氏之倚伏。省忧喜之共门兮,察吉凶之同域。”他认为事物都有两极,此消彼长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雷隆隆而辄息兮,火煪赤而速灭”,自然界如此,人事也同样。贪恋富贵容易引起丧身灭族,高名盛誉也容易招怨,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可能走向它的反面。因此他自己的选择是“鸾凤高翔,戾青云兮。不挂罗网,固足珍兮”,以许由、老聃为师,“执玄静于中谷”,以天下为邻,以山水为伴,“升昆仑以散发兮,踞弱水而濯足。朝发轫于流沙兮,夕翱翔乎碣石”[27]209。文中除了提及许由、老聃外,还提及伯夷、叔齐、屈原、宓妃、冯夷、宋伯姬、李斯、晁错、素女、傿、禄、赤松子、王子乔等历史人物。扬雄表示,他不愿意学伯夷、叔齐、屈原、宓妃、冯夷、宋伯姬、李斯、晁错诸人,他认为这些人“智若渊兮,我异于此”,类似现代所言智商有余、情商不足,他自己要坚持太玄,“荡然肆志,不拘挛兮”,去与素女、傿、禄、赤松子、王子乔这类仙人相伴。我们从这篇赋中可以看出,扬雄学习归纳《易经》和老子的思想,并将之用在自己人生观的取舍上,有了经典的指引,不得志的扬雄自能寻找自己的精神支柱。另一方面我们也从中可以看出,在中国道教还没有产生以前,仙道思想已经较为丰富,并可以成为政治上不得意士人的精神支撑。 张衡的《髑髅赋》,是他与庄子的灵魂进行跨时空对话的作品。原来《庄子·至乐》中曾记述庄子在使楚过程中,看到一具空髑髅,他用马捶敲击该髑髅问道,你是“贪生失理”以致于此?还是亡国被杀?或是做了坏事落到这般境地?还是被冻饿死在这里?这具髑髅于是托梦给庄子说,你所讲的都是活着的人的负累,我们死了的人就没有这些。我上无君、下无臣,没有俗事之累,“与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想为髑髅恢复活生生的生命和社会关系及知识,被拒绝,髑髅不想放弃自己不服人间之劳的快乐[28]608。张衡继承了这一话题,他说自己在一处野外也看到了零落淤泥之中、上面满是玄霜的髑髅,便问它是夭亡于此,还是死后流迁至此?是“上智”之人还是“下愚”之人?是男的还是女的?没想到这具髑髅居然回答了,他说自己是宋人庄子,是到了生命的终极才死在这里的。张衡征求他的意见,表示自己要祈祷于五岳神祇,为他恢复肉体的生命和精神。没想到遭到庄子髑髅的拒绝,庄子髑髅认为,“死为休息,生为役劳”,即便是“荣位在身”也是“轻于尘毛”,自己已经“大化”,与道逍遥,巢父、许由、伯成子高之类的苦恼自己都没有,“尧舜不能赏,桀纣不能刑。虎豹不能害,剑戟不能伤”,“合体自然,无情无欲”,早已超越了俗世的种种生理和精神的局限,为什么要复活呢?说罢,这一奇异场景就消失了,张衡只好把髑髅礼葬并祭奠一番,就上车走了[29]473。通过与髑髅的对话,张衡不仅对庄子思想予以继承和发展,也是对自己人生观的进一步确认,这与张衡在《归田赋》中的思想表达是一脉相承的。在《归田赋》中,他写道:“游都邑以永久,无明略以佐时;徒临川以羡鱼,俟河清乎未期。”他觉得自己在朝中为官难以有所作为,应该隐身江皋与渔父同乐。“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原隰郁茂,百草滋荣”,百鸟鸣唱,正是自己融入大自然的归田之际。“龙吟方泽,虎啸山丘”,想到自己回归田里可以释放的天性,就像是云间的鸟、深渊中的鱼自由自在。他承认自己动这个念头是“感老氏之遗诫”,这样纵心物外,就可以把荣辱抛弃。归田之后的具体生活他都想好了,就是“弹五弦之妙指,咏周孔之图书。挥翰墨以奋藻,陈三皇之轨模”[30]468。从张衡为官的生平看,他并没有归田,但这个想法确实是源于官场的艰难与黑暗。此赋中除了有老子和庄子的思想外,还用了《诗经》和屈原《渔父》中的话语。张衡的赋作就是与经典思想对话或经典思想传承的例证。 到了东汉末年,随着政治的日益腐败,反映在赋作中的道家思想也更趋成熟了,崔寔的《答讥》可为代表。该赋采用汉赋中常用的辩难形式的对答,先是有“客”认为,人活一世都应该人世为官,展示自己的聪明才智,不辞辛劳为国为民,贡献出自己的见解,再苦再难也在所不辞,只有这样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他批评崔寔天天神游天外,“潜思九玄”,遗世独立,不闻世事。在他看来崔寔这样做的结果,虽然说身心轻松、精神富有,但却日子过得很苦,社会地位也卑下。崔寔的回答是明确的,首先他认为二人的价值观是不同的,“客”是以“休彼绣衣”为贵,即追求物质上的富贵和地位,而自己讲究的“嘉道之独肥”,即追求寻道的精神富有;其次,隐遁可以逃离陷阱,高蹈的气节是令人羡慕的;再次,用历史事实说明,伍子胥、文种倒是完成了功业,最后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处。李斯也是积极有为,同样下场很惨。最后他申论自己的认识,就是大凡立世,不识时务、急求干禄、智小而谋大者,总是符合这样一条规律,就是上升得越快,跌落得也越快,所受的耻辱也就越大。他对人生的观察结论是“若夫守恬履静,澹尔无求,沉缗濬壑,栖息高丘。虽无炎炎之乐,亦无灼灼之忧”[31]525。全赋看不到提及老子、庄子之处,但却处处都让人感觉到老、庄思想的存在。可以说,类似《答讥》这类以道家思想为主旨的赋作,通过作者对经典和传统思想的领会与表述,实际上也起到了对老、庄道家思想的延续和继承的作用。加之这类作品的出现多是在社会政情败落之际,出自失意而清醒的士人之手,因此不仅折射当时社会的实情,也丰富了传统经典的思想。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