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保护路径:用民族志方法实现族群政治动员与遗产传承的融合 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在拉美兴起的原因是几百年来资本主义文明体系对拉美文明的挤压与破坏。因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不应该只局限于对作为文化实践形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孤立保护,而是应该彻底改变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与墨西哥和拉美国家之间不平等的权力格局,打破依附体系对拉美国家政治、经济和文化层面上的输入与控制,真正实现对人类多样性文明的保护。(18)世界体系无法改变、欧美和墨西哥不平等的格局长期存在的当下,拉美国家致力于在国际层面上推动《公约》,试图通过对第三世界国家文化实践的保护,在文化层面上打破世界秩序中不平等的权力格局,恢复拉美多元文明的生命力。 在墨西哥,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并非是从财产权上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独占,而是旨在改变资本主义文明体系对本土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的否定性建构,重新认知遗产的价值属性,恢复和重建遗产在所属社群中的意义,重构遗产、人和社会之间动态的平衡关系。(19)这一理念实际上包含着两个层面上的诉求。第一是在认知层面上,即在资本主义文明体系强势渗透的当下,摈弃资本主义文明中心论,使所属社群重新认知、评估遗产的意义与价值,形成遗产传承的自觉;第二是在实践层面上使社区重新占有遗产,即恢复遗产作为社区社会资源的价值,实现本土文明秩序的重新建构。 此前,墨西哥政府一般采用政府主导的旅游和经济开发的方式,对多样性的文化传统予以保护。在这一过程中,社群的文化传统却沦为经济利益的工具,失去了文化表达的含义。(20)因此,这一路径不仅无法实现文化关系的平衡,反而强化了以商业文明为核心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对墨西哥社会的渗透。另一方面,官方之外的一些社团和组织采用了保守主义的方式,他们甚少考虑文化实践的自身变化,而是将诸如舞蹈、绘画等多样性的艺术形式作为资料封闭地保存下来。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遗产的保护,却并没有恢复遗产与社区之间的依存关系,也没有考虑到社区本身的创新与转型,更谈不上对不平等的世界体系的改变了。 在对国家主导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策略的反思中,有学者认为,政府部门主导的遗产保护,并非是真正对遗产的保护,而是基于自身诉求将遗产保护纳入国家话语体系中,使遗产成为建构其政治、经济和文化权力的表征。(21)然而,遗产作为社会过程的属性意味着遗产的意义存在于所属社群中,是社群内部自身意义系统的组成。建立在多元诉求基础上的、以政府为主体的保护措施的实施,实际上并没有考虑到遗产自身的社会意义及其微观层面上传承人的诉求。(22)墨西哥学界对国家主导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措施的反思回应的是保护主体的问题,他们清楚地认识到在现代民族国家已经充分形成的当下,国家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介入背后的权力诉求,于此基础上的遗产保护必然无视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所属社群中的象征意义。因此,国家作为主体参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是不恰当的。 如前所述,从殖民时代至今,拉美国家一直有着持续不断的多层次的族群运动。殖民地、印第安和拉美是不同时期、不同层次的拉美人民共同反抗殖民主义、种族主义和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认同建构。此前的族群运动及其认同建构更多建立在共同的肤色、种族等生理差异基础上,包括口头传统、宗教习俗、亲属关系、艺术形式在内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不同层次族群身份的象征组成。在多层次的族群运动持续发生的背景下,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更多依托于传承社群对遗产意义认知的普泛化,即使民众明确认识到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族群认同的象征属性,将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视为社会动员的路径,进而将其与民众多层次的族群政治运动联系起来,将知识分子对文化传承的认知和民众的日常生活联系起来。(23)这既是对遗产在当代社会意义的重建与回归,亦是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在拉美兴起动因的回应。就此而言,在记录层面之外,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更多体现在认识论层面上对遗产作为族群象征的地位的普及,在具体传承策略上依赖于传承族群的自觉。 谁是参与这一过程的主体呢?墨西哥学界认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参与者应该是人类学者,因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前提是对遗产所属族群文化的尊重、理解和整体把握。(24)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随着反思人类学的出现,承载着等级性与排他性内涵的“文明”一词逐渐被取代。人类学者不再秉持文明中心论去评价、衡量其他文化,对于多元文化的理解与包容成为世界人类学者的共识,这标志着人类学者对他者文化权力的认可与包容。另一方面,遗产作为族群身份普泛化认知的形成,需要保护者对传承社群的整体了解,对传承社群生活的深度参与,在遗产保护者与传承族群之间共享情感认同的基础上才能实现,只有强调“深描”的民族志方法才能实现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这一诉求。当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依存于遗产传承的社群民众,只有充分动员他们,使他们认知到遗产作为族群公民身份的象征属性,才能促进他们对遗产传承的广泛参与。此外,遗产保护的另一诉求是遗产在社群传承延续性的实现,这是社区转型与活力重建的过程,遗产所属的社群是社区文化转型与重建实践中的主体。从1983年开始,墨西哥学者就强调对文化多样性的保护应该注意到那些传承这些文化的人,把关注重心放在保持这些文化的社区中来,家庭和社区的成员应该参与其中,且必须有女性、印第安人的声音。(25)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开始之后,更强调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作为社会动员的意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