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上博简中的“曹沫” 《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四)的《曹沫之陈》(23),简文中出现了曹沫与鲁庄公的名字,并且详细记载了其问对,给我们研究曹刿(曹沫)提供了新的材料。让我们惊奇地看到在战国时期,曹刿(曹沫)的名字还有另外的写法。 《曹沫之陈》篇共65支简,其中整简45支,残简20支,共1680字。全文的脉络从鲁庄公将铸大钟开始,述曹沫入谏论政,庄公毁钟型听政,针对与齐战问题,君臣二人又展开问对。 关于“曹沫”,我们梳理文献,已见到有四种写法:曹刿、曹沫、曹翙、曹昧。其中以曹刿与曹沫最常见,而曹翙只出现在《吕氏春秋·贵信》篇,曹昧只出现在《史记索隐》中。一般认为,沫、刿、翙、昧四字音近可通假。古书中同人异名很常见,其原因大概有两种,或为口耳相传中因音近而出现讹误;或为辗转传抄中出现笔画的删繁简化。曹沫在简文中一般写作“”,另有异写,“曹”作“”或“”,“沫”作“蔑”、“”、“”、“”或“”。李零先生指出,“”字古文字多用为“造”,与“曹”读音相同(都是从母幽部字);“”字从蔑或从萬,“蔑”或“萬”与“沫”读音亦相同(都是明母月部字)。(24)“”从“告”得音,而“告”与“造”经常通假,如,《诗·大雅·公刘》:“乃造其曹”,《一切经音义》四六引造作告。而“造”、“曹”亦是通假字,如,《尚书·吕刑》:“两造具备”,“两造”即“两曹”,指诉讼的双方。所以简文的“”读作“曹”是可以的。在古文字里,蔑与昧、昧与末、沫与昧、沫与味、味与末,蔑与末、蔑与篾都是可以通假的(25),简文的作“蔑”、“”、“”、“”读作“沫”亦是可以的。不仅如此,《曹沫之陈》前两支简的内容又见于《慎子》佚文(26)。两相对照,更表明简文中的“”即文献中的曹刿(曹沫)。 《曹沫之陈》系上博简的内容,上博简的成书时间,学界公认是战国中期,然而,经过对《曹沫之陈》篇的细致研究,我们发现,虽然经过传抄与修改,其底本成书时间还是很早的。它应该就成书于鲁庄公生活的春秋前期,系鲁国史官的著述。简文中“”、“蔑”、“”、“”、“”这些我们在文献中见所未见的写法也许就是曹刿(曹沫)的本字。也就是说,原来既没有曹刿,也没有曹沫,而只有“”以及它的异写字。 关于曹刿(曹沫),《春秋》经中没有记载,而最早只出现在《春秋三传》与《国语》中。我们知道,《公羊传》、《榖梁传》是采用汉代流行的隶书写定的文本,《左传》最初是“古字古言”(27),系用战国文字书写的古本。然而,无论是用“今文”还是“古文”,无论是写作“曹刿”还是“曹沫”,其姓都是写作“曹”,而战国文字里小篆的“曹”字从双东,而简文的“”从“告”,肯定不是同一字。《左传》中名“蔑”的人很多,如,先蔑、仲孙蔑、蔑、单蔑等。可以说,“蔑”其姓与名都透露了一个事实,即早在《春秋》三传加以记载之前,“蔑”其名就已经过口耳相传的演变,而《春秋》三传采用的写法都不是曹刿(曹沫)本来的写法,而是根据音近而借用的字(28)。 我们可以大致推论如下:曹沫是鲁庄公身边的重要谋臣,声名远播,齐鲁尽知,关于他的事迹是时人口耳相传的热点,而在口耳相传的时候,人们会选择易于传播的音相近名字。也许曹刿、曹沫就是“”在流传过程中出现的易记、易写的字。《左传》文本出现较早,选择了曹刿的写法,而文本出现较晚的《公羊传》则写作“曹子”,《榖梁传》也写作“曹刿”。在战国秦汉术士的辗转引用下,曹沫成为比曹刿更简单、更易于传播的名字,因此《战国策》等写作“曹沫”。而经过长时期的流传之后,太史公司马迁选择了“曹沫”的写法。所以说,简文“”、“蔑”等应该是曹刿(曹沫)的本字,而传世文献中的“曹刿”、“曹沫”等是其在长期口述史中出现的通假。可以推测,史官文本为存其真而选择了较繁的写法,而口述史为取其简而选择了较简的写法。这些情况表明,从口述史到文本记载之间一般会有长期而复杂的过程。文本往往是“层累地”造成的结果,后世的增益和改动部分常常是很多的。如果忽略了这一过程而作拘泥之论,甚至将传说作为史实来深研,那就难免无法弥缝而方枘圆凿。 正是因为上博简《曹沫之陈》篇的刊布,关于曹刿(曹沫)的研究重又引起了学界的重视。专家在研究《曹沫之陈》的时候,多是采纳了曹沫为刺客说,并以此作为自己研究的基础。(29) 而我们通过甄别与梳理,就会发现此说是曹刿(曹沫)“形象”与“史实”从口述史到文本传记转变的结果。先秦时期文献记载浩如烟海,虽有重合,但难免杂有后人的理解,出现一种芜杂繁复的状况,而且先秦时间段跨度很长,历史人物与事件往往经过后人多次回忆与演义,出现与史实失真的情况。因而先秦文献记载存在着从史官的记录--口述史--史官再记载交替流传与演变的特点,即使是《左传》、《公羊传》、《战国策》等名著亦是如此。这对于我们认识先秦史学的发展当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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