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史料,就要整理分析。郭沫若说:“占有史料以后,要加以整理分析,这是历史研究的第二步。这就要求我们在那么繁多的史料中分清主次。”史料的主次若何?郭沫若接着说:“在史料中,有重要的、次要的,也有无关重要的。我认为,对民族的发展、经济的发展、文化的发展等有关的史料是头等重要的,应该尽量搜集,优先整理。”“我们今天研究历史,应该特别重视有关经济方面的问题,这些方面的史料搜集和整理,应该放在最重要的地位。”(以上引文均见《关于目前历史研究中的几个问题》) 郭沫若所提把搜集和整理经济方面的史料应放在最重要的地位,可谓有识之见。这与他强调史学为社会服务的方向实为一致。记得郭沫若于五十年代一再提到史学要为经济建设服务、为国家现代化服务。如说:“我们须得从历史研究这一角度来推进文化建设,促成社会主义工业化的实现。”(《开展历史研究,迎接文化建设高潮》)又说,史学研究如同学术研究总的方向一样,“应该是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关于目前历史研究中的几个问题》)请允许我们引申其意,那就是:新政权建立后,最重要的任务是发展经济,只有发展了经济,政权才能巩固,社会才能继续前进。史学为经济建设服务,自然也就是最重要的任务。回顾我国古史可知,秦亡汉兴、隋亡唐兴的历史,显示了国家兴亡与经济荣枯息息相关。古人早知其中底蕴,司马迁写秦汉之际的历史,交待得较为清楚,细看《史记》即明;唐太宗、魏征君臣谈隋唐之际的史事,也说了不少,翻阅《贞观政要》便知。今胜于古,古人明白的道理,今人岂能不明!通识如郭沫若,不愿夸夸其谈,只是点到为止而已。 历史研究不能只是“求实”,还要认真“求是”。郭沫若说:“占有和整理了史料,如何运用它们,这是历史研究中更重要的问题。……研究历史的目的,是要用大量的史料来具体阐明社会发展的规律。”(同上)这就指出了“求是”的重要性。我们都知道,郭沫若研究古文献和古文字,不是为此研究而研究,而是掌握其材料,研究殷周社会史,研究古代社会发展规律性的问题。他创造性地把两种研究结合起来,开辟了史学研究的新天地。 求是,是在“实事之中求其是”。如殷王陵墓的发掘,发现了殉葬现象。有的学者承认这是事实,但采取慎重态度,不敢据以推断社会史性质。郭沫若则据之断言“自然是奴隶制的铁证”(《十批判书·改版书后》)他数十年间不断探索和论证殷代奴隶制问题,晚年作出结论:“殷代是典型的奴隶社会,已经没有问题了。殷代祭祀还大量地以人为牺牲,有时竟用到一千人以上。殷王或者高等贵族的坟墓,也有不少的生殉和杀殉,一墓的殉葬者往往多至四百人。这样的现象,不是奴隶社会是不能想象的。”(《中国古代史的分期问题》)此说实事求是。故他的这个看法,现在已为大多数学者所接受。 在“求是”问题上,郭沫若早年英气勃发,不取“阙疑”谨慎态度,宁可冒“妄腾口说”之讥(参考《卜辞通纂序》),而以新观点,研究新材料,作出新的解释。“阙疑”标榜者只是就事论事,虽有一定成绩,但没有揭示出社会史性质。如王国维对殷周史的研究,掌握史料颇丰,但提出的问题只是继承之制、庙数之制、婚姻之制等,再不进而言社会史性质。而郭沫若则以私有制、奴隶制等新观点作出新的解释,揭示了殷周为奴隶社会。 郭沫若早年曾冒“妄腾口说”之讥,那他是不是真的妄腾口说呢?不是的。他早就声明:“我并不是以一个宣教师的态度企图传播任何教条。”(《青铜时代·后记》)而且反对那种“只有历史唯物主义的一般原理而没有史料”的“空洞无物”的所谓研究(参考《关于目前历史研究中的几个问题》)。 坚持实事求是,理论性强,而又不泛谈理论,可说是郭沫若史学的一个特点。郭沫若一生写了那么多历史论著,却从来没有一篇专尚“空洞无物”之论。对待考据与空论两者,他宁可倾向考据。他说:“固然,史料不能代替历史学,但在历史研究中,只有历史唯物主义的一般原理而没有史料,那是空洞无物的。炊事员仅抱着一部烹调术,没有做出席面来,那算没有尽到炊事员的责任。……我们反对的是为考据而考据,以史料代替史学。但如有少数人一定要那样作,我认为也可由他去,因为这总比‘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要好一些。”(同上)在此,我们想起:乾嘉学者趋尚考据成风,章学诚批评这种风气,曾发“有如桑蚕食叶而不能抽丝”之讥(《文史通义》外篇三《与汪龙庄书》);同时又反对“腾空言”,鄙视空言性理而掉虚文,说:“文章翻空,学无摭实。今之学者虽趋风气,竞尚考订,多非心得,然知求实而不蹈于虚,犹愈于掉虚文而不复知实学也。”(《文史通义》外篇三《答沈枫墀论学》)意思是,腾空言、掉虚文还不如务实学、搞考据。看!郭氏与章氏说颇为相似。 郭沫若研究历史,既求实,又求是,两者辩证的统一,真正做到了实事求是,故有突出成就,开创了一代新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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