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民性与防民治民
    王船山史论的人民性与他的防民治民和等级民的观点又形成一对矛盾。
    王船山认为，民的职责就是养君子。"以小人养君子，天之制也"（11）。"小人耕而以其有余养君子，君子治而受其食以勤民事"。并且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民不怨于输将，上不勤于督责，天尊地卑，而其义定"（12）。被养的君子是很多的，"补生徒者养于民，成岁贡者养于民，偕乡计者养于民，登进士者养于民，授职官者养于民，五累而上，养之益丰，五降而下，养之益繁"（13）。这就不能不大大增加人民的负担，那么，怎么样让民尽心为统治阶级服务而不怨恨呢？防止有可能出现的犯上作乱呢？为此，王船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一是爱民，二是惩治贪官污吏。
    首先，王船山提出爱民要教化民，使民自觉地为统治阶级服务，"务有以养之，而使泳游于雍和敬逊之休风，以复其忠顺之天彝。故合之于饮烝，观之于乡射，逸之于大蜡，劳之于工作，叙之以礼，裁之以义，远之于利，禁之干争，俾怨仇不生，而民志允定"。（14）通过仁义礼智的教育，使民众成为忠顺的奴仆。
    爱民就必须轻徭薄赋，他反对杨炎的两税法和明代的一条鞭法，就是从虐政害民这一观点出发的。他正确地指出统治阶级的徭役和赋税越来越重，人民受的压迫和剥削越来越多的发展趋势。他说："后世赋役虐民之祸，杨炎两税实为之作俑矣"（15）。为什么呢？唐代实行租庸调制之时，国家已经将全部税收计入国家开支之中，杨炎却又搞量出计入，则官吏奸狡，大大增加税收以满足其挥霍，这是害民。其后，唐政府又于两税之外，征收杂徭杂税，这就成了法外之税，进一步祸害生民。宋继承唐两税法，本已够重的了，但却庸外加役，明代承上代之税收，总括为一条鞭，然又于一条鞭之外，复征杂徭，则是有增无已，害民不已。在《宋论》卷六中，他对此也有过类似的评论，说从两税至一条鞭，"凡三征其役"、"四征田赋"，各级官吏"一责于民，其既也，则无所不为，而成乎豺虎矣，国家常畜数千饥鹰以牧飞鸟"。统治阶级的横征暴敛，必然造成人们群众生活的贫苦，"民之可悲者，聂夷中之诗尽之矣。其甚者，不待二月而始卖新丝，五月而始粜新谷也"（16）。饥饿、贫困、流亡以至于死亡，王船山愤怒地斥此为虐政苛政。
    王船山主张重民，"民之重，重以天也"（17）。他反复强调重民以天，用民尤慎，察民以情。为什么要重民呢？王船山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是因为天道显于民。民秉天以为万物之灵，其一举一动，是天所启，要畏天命，就必须重民。否则，人民就会起来造反，改变天命，"民辄疾首以呼，延颈以望曰：'恶得天诛奄至，易吾共主，杀此有司，以舒吾怨也"（18）。那结果是不堪想象的。
    王船山主张严惩贪官污吏。在《黄书·大正》中，他赞赏朱元璋的刑法严厉，"承贪乱之余，不以刑辟整绝之，未有能齐壹天步，柔辑{K1CB06.JPG}独者也。""惩墨吏、纾富民，而后国可得而息也"。对于那些敢违法乱纪、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必须"刑辟拟其后，而无仁恕之歉也"。既便是退休闲居的官吏，如果"买声色，教歌舞、广亭榭，不以俭率子弟，所司岁具上闻，追还封诰，齿于僇民"。对于明律规定监守自盗一贯以上处死刑，王船山很赞成，而且他还进一步说，各级地方长官从民众之中，搜括成千上万的钱财，为什么不判死刑呢？这比监守自盗一贯的罪要重多了。因此，王船山主张治贪，不仅只治下吏，更要治上官，因为吏是在官的纵容指使之下进行的，他们互相勾结，为害更大，必须先严于治官、官廉贪息，其下属则不敢胡作非为。
    王船之治贪主张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不只是把一切罪责归咎于地方官吏，而同时指向暴君贪主，这是一种反传统精神。历史学家也好，思想家也好，公然大胆地把社会动乱的原因归之于封建帝王本人的很少，但王船山却把矛头直接指向这些帝王，痛斥他们亦贪亦暴，有悖于为君之道，这是对封建社会最大胆的揭露和批判。他说：唐懿宗、唐僖宗是"天子暴且贪，""懿僖之世，相习于淫靡，上行之，下师师以效之，率土之有司胥然，诛不胜诛"。"尽天下之吏，咸习于侈以贪矣"。"上崇侈而天下相习以奢。"正由于天子如此贪暴，因而全国的官吏都成为贪暴之徒，是"纵千百暴君贪主于天下，而一邑之长皆天子也，民其能不死，国其能不乱乎？"（19）
    统治阶级的残暴贪婪是造成社会动乱的根本原因，官逼民反为无数次历史事实所证实。王船山认识到了这一点，他比别人高明之处，也在这一点上体现了出来。历代统治阶级以及站在统治阶级立场上的御用文人，无一不把造成社会动乱的罪责加在人民身上，王船山却不是这样，他举唐末为例，"薛调上曰：'所在群盗，半是逃户。'故军乱方兴，民亦相寻而为盗，裘甫之聚众，旬日而得三万，皆当年昼耕夜织供县官之箕敛者也。王仙芝、黄巢一呼，而天下鼎沸，有司之败人国家，不亦酷乎"（20）！这么多耕田织布之农夫起来造反，是人们喜欢造反吗？他说："流寇之独盛于关陕者，非秦人之乐为寇也"（21）。完全是统治阶级造成的。而不是人民群众自己，这就是王船山的认识高出于一般思想家之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