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学以域分”学术命题的提出 20世纪初,欧风美雨,西学东渐,西方各种学术思潮纷至沓来,对中国近代学术史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刘师培前期是位极富开拓性的学者,对西学不像旧式文人那样,故步自封,排斥新知,而是积极研究与传播西学,他有诗曰:“西籍东来迹已陈,年来穷理倍翻新。只缘未识佶卢字,绉学何由作解人。”(注:《甲辰年自述诗》,《警钟学报》1904年9月11日出版。)刘师培虽然出身传统的经学世家,但是对“东西洋哲学,无不涉猎及之”。(注:冯自由:《刘光汉事略补述》,《革命逸史》第三集,中华书局,1982年版。)当时一些进步学者并不是为了学西学而学西学,旨在沟通中西学术,藉西学以证明中学,发扬中国传统学术文化。刘师培在《中国历史教科书》“凡例”中说道,“今日治史,不专赖中国风籍。西人作中国史者,详述太古事迹,颇足补中史之遗。今所编各课,于征引中国典籍外,复参考西籍兼宗教社会之书,庶人群进化之理可以稍明”。(注:《中国历史教科书·凡例》。)刘师培藉西学以论中学,虽然有牵强附会之嫌,但是其学术成就是有《遗书》可考的,在中国学术思想史领域,著有《周末学术史序》、《南北学派不同论》、《两汉学术发微论》等。由于西学的引入,开阔了学术视野,刘师培提出了一些很有创新的学术命题,“学以域分”就是在这样的学术背景下提出的。 20世纪初,西方“地理环境决定论”传入中国,曾风靡一时,很快被学者所吸纳,藉以讨论中国学术。“初,大湖之滨,苏、常、松江、大仓诸邑,其民佚丽。自晚明以来,喜为文辞比兴,饮食会同,以博依相问难,故好浏览而无纪纲,其流风遍江之南北。惠栋兴,犹尚该洽百氏,乐文采者相与依违之。及戴震起休宁,休宁于江南为高原,其民勤苦善治生,故求学深邃,言直据而无温藉,不便文士”,(注:《訄书·清儒》。)章太炎从地理环境角度讨论清学,认为汉学与桐城派势不两立存在地理环境的必然性。刘师培推而广之,藉以讨论整个中国古代学术史,关于清学部分,著有《南北考证学不同论》。刘师培认为,“盖五方地气,有寒暑燥滋之不齐,故民群之习尚,悉随其风土为转移”,(注:《南北学派不同论·总论》。)注意到了“习尚”与“风土”的内在联系。刘师培把明、清之际以来近三百年错综复杂的学术源流,一分为南北两支。南学又分为二派:(一)以黄宗羲、万斯大、毛奇龄、胡渭以及吴越之地的蔡德晋、朱鹤龄、吴鼎、俞汝言诸人,为一派;(二)把杭世俊、全祖望、臧琳及东吴惠氏、余萧客、钱大昕、王鸣盛、池星衍、洪吉亮、邵晋涵、袁枚、赵翼归为南学另一派。而对于北学,“皖南多山,失交通之益,与江南殊,故所学亦与江南迥异”,先有梅文鼎,精推步之学,后有戴震之学,“实事求是,以实用为归”。戴震死后,皖南学者,各得其性之所近,以扬州为最盛,有高邮二王、高化任大椿、仪征阮元、甘泉焦循、凌廷甚,刘文淇诸人,“盖乾、嘉、道、咸之朝,扬州经学之盛,自苏常外,东南郡邑莫之与京焉。遂集北学之大成”。刘师培还把南北之学的差异归纳为三点:(一)吴中学派传播越中,于纬书咸加崇信,而北方学者鲜信纬书;(二)徽州学派传播扬州,于礼学咸有专书,而南方学者鲜精礼学;(三)北人重经术而略文辞,而南人饰文词以辅经术。最后刘师培指出,“今观于近儒之学派,则吴越之儒,功在考古,精于校雠,以博闻为主,乃深芜而穷其支叶也;徽扬支儒,功在知新,精于考据,以穷理为归,乃简约而得其菁英者也。南北学派,与昔迥殊,此固彰彰可考者矣。” 刘师培不仅认识到学术因空间地域而有所不同,而且在时间上也存在不断演变的过程,不是一成不变的,“自是以后,江北皖南,……然精华既竭,泄发无余,鲜深识玄解,未能竞胜前儒”,南北之学的流弊不断暴露,所以才导致常州今文学的兴起。虽然“学以域分”,但是地域性的学术不是完全封闭的,它们之间也存在学术交流、交汇与趋同,互相影响,刘师培说清儒“或析同为异,或合异为同”,正反映了不同学术之间的互动,并非铁饼一块。当常州今文学大兴之时,江北学者:包慎言、刘恭冕、庄棫、均治《公羊》,“此南方学派输入江北者也”;同样也有江北之学输入南方的,主要有两派:以陈寿祺、陈庆镛等人为代表的闽中学派和以金鹗、黄式三、俞樾、孙诒让为代表的浙中学派。(注:参见《南北学派不同论·南北考证学不同论》。)刘师培把多样化的学术,一概按地理区分为南北二派,不免很失欠缺,然而注意到地理环境对社会习尚和学术分布的影响,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他并没有把地理环境看成决定性因素,《江宁乡土历史教科书序》、《江苏乡土历史教科书叙》,都有批评地理环境决定论的文字。刘师培提出了“学以域分”学术命题,并且贯彻该命题著有《南北学派不同论》,应该说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后来学者探讨中国学术文化史,无不论及地理环境对学术文化的影响,如冯友兰,谭其骧等学者对此都有专论,可见刘师培“学以域分”学术命题在近代学术史上的影响了。 三、整理与研究扬州学派的学术群 刘师培作为晚清扬州学派殿军的地位,这是不争的事实。刘师培本人也意识到了他的学术使命,对于先辈的学术崇敬有加,以此勉励自己,“未冠即耿思著述,服膺汉学,以绍述先业,昌洋扬州学派自居”。(注:尹炎武:《刘师培外传》,见《遗书》。)由于学术上的亲缘关系,倍增刘师培追述他的学术先哲的学术兴味。在刘师培相关清学史论著中,没有较为系统地论述过扬州学派,但是写了不少关于扬州学人的传记、题跋等,那也只是零星的片断罢了。即使在那部未完著作《近儒学案》,根据《近儒学案序目》的“目录”,所提供的线索来分析,刘师培没有计划专门立有“扬州学案”,而只立以朱泽沄、王懋竑、刘台拱为代表的“宝应学案”,把后世学者公认为扬州学派中坚力量的阮元、焦循、凌廷堪、汪中、王念孙纳入“东原学案”。这固然说明了扬州学人学术师承复杂,难以划分,但是更重要在于人们还没有认识到扬州学人作为一学术群体,在近三百年学术史中的地位。章太炎讨论清代学术时,也只提吴、皖两派,而把扬州学者分别于两派之中,如焦循、王念孙、王引之入皖派,李惇等则归入吴派。(注:《訄书·清儒》。)刘师培之所以没有专立“扬州学案”,可能受到章太炎的影响。尽管如此,刘师培还是一直致力于发扬扬州学术为自任,整理与研究扬州学人的生平事迹、学术成就、治学方法,凸现扬州学术在清学史中的地位,作了许多工作。可以这样说,刘师培是研究扬州学派的先驱者,正因为他的努力,才使扬州学派引起了研究清学史学者的重视。 扬州学派作为一个地域性学派,因其学派主要成员都系扬州府籍而得名,其空间涵盖面包括乾嘉时期扬州府所管辖各州县学者,但是当时著名学者都出在扬州府治所在的甘泉和江都二县,及其北边的高邮州、宝应县,以及南边的仪征县。乾嘉之际,扬州是江南最为繁华的商业城市。经济的繁荣带来了文化的繁荣,一时著名学者,如戴震、惠栋都聚会于扬州,著述讲学,使扬州之地形成了开放、兼容的治学风格,既有皖派弟子也有吴派弟子,和平共处,相互影响。“戴氏弟子,舍金坛段氏外,以扬州为最盛”,王念孙、王引之、任大椿、阮元、凌廷堪、焦循,都是戴震之学的嫡系。同时刘师培还指出,“自阮氏以学古跻显位,风声所树,专门并兴。扬州以经学鸣者凡七八家,是为江氏之再传”。(注:参见《南北学派不同论·南北考证学不同论》。)扬州学派吸取吴、皖两派的治学门径,但是更多地倾向于皖派,与戴震之学一脉相传,“戴先生之学,……惟扬州之儒得其传”,(注:《戴震传》,《左庵外集》卷十八。)基本上沿着皖派的治学路径而发展形成的。扬州经学之所以兴盛,导源于扬州学者的学术宽容学风,“焦、阮二公力持学术之平,不主门户之见”。(注:《扬州前哲画像记》,《左庵外集》卷二十。)吴、皖两派学者都可以在扬州讲学,而且与古文学不两立的今文学也有立足之地,江都凌曙治《公羊》,“时魏源、包世臣,亦从游江淮间,士承其风,间言经世”。(注:参见《近儒学术统系论》,《左庵外集》卷九。)所以南桂馨才这样说道,“扬州诸师实系天下朴学之一线,主古文者有之,主今文者有之,风雨晦明,彼此推邑,各自成其述作,而家法井然不淆,初不谓有此即可以无彼也,文达之教然也”。(注:《遗书·序六》。)刘师培对扬州学派反对墨守、主会通的学风,可以说“心领神会”,多次说到要做“通儒”,鄙斥“仅通一经,恪守家法者,小儒之学也”,认为“通儒”实为“旁通诸经兼取其长者,通儒之学也”。(注:《群经大义相通论·公羊荀子相通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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