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编年史《左氏春秋》纂于春秋末期，经后传者陆续增补修饰，至战国中期更加完善。西汉末年，它开始向《春秋》学演变，面貌又略有变化，名称也改为《左传》。《左传》与《春秋经》的关系曲折而隐讳，导致不少疑难问题，这主要是由经今古文学门户之争所造成的。只要把二者的隐讳关系揭露出来，许多问题就可以解决。
    一、汉代《左传》的来历
    汉成帝时刘歆校秘书，发现古文秘本《左传》，大为好奇。此后，《左传》一书才引起广泛的注意。这部《左传》是西汉秘府中的官藏本，曾为司马迁亲睹并取材，成帝时又为刘歆所见，是货真价实的珍贵古本。关于它的来历，王充《论衡·案书篇》和《佚文篇》云出于孔壁，武帝遣吏发取而转入秘府。学者对王说考证甚详，认为不可凭信。许慎《说文序》云：“北平侯张苍献《春秋左氏传》。”据许说，秘本《左传》出于张苍。仅一孤证，也难于肯定。如果不是张苍所献，那就是来自秦博士职掌的官方传本。秦的焚书令保留了博士所掌图书，肖何入咸阳收图书簿籍，从而转入汉家秘府也有可能。这是《左传》官藏本的情况。
    在刘歆之前，官藏本外还有民传本。《汉书·景十三王传》：“献王所得书皆古文先秦旧书，…立《毛氏诗》、《左氏春秋》博士。”可见景帝时河间有民传本。《眭弘传》载弘上书：“汉家尧后，有传国之运。”《后汉书·贾逵传》说：“五经家皆无以证图谶明刘氏为尧后者，而《左氏》独有明文。”那就是《左传》文公十三年“其处者为刘氏”。可见昭帝初年以前眭弘已读到民传本。又据《汉书·儒林传》和《刘歆传》，当刘歆发现秘本《左传》而大为好奇时，却去请教能治《左氏》的尹咸和翟方进。可见成帝时尹、翟有民传本。这些，都说明官本以外民间尚有传本。民本不同于藏而不传的官本，有一个传授过程。不过，当司马迁著《史记》时，儒家经学正活跃在政治舞台，其中公羊学堪称霸主，而《左传》作为史书，且又文字古老，仅在少数学者中私传，没有挤上政治舞台。及刘歆标榜《左传》，它才挤进经学而大兴，班固《汉书·儒林传》曾考察了汉初《左传》的流传情况：汉兴，张苍、贾谊、张敞等皆治《左传》。贾谊传贯公，贯公传其子长卿，长卿传张禹，张禹传尹更始，更始传其子咸及翟方进、胡常。根据张苍、贾谊、张敞的博学多才情况看，他们都有可能治学《左传》；贯公、尹咸、翟方进传授《左传》，《汉书》中也有他证。刘歆以前《左传》民本的传授情况，经班固初步理出了一点眉目。
    民本与官本的关系如何？《经典释文·序录》云：“（张）苍传洛阳贾谊。”参照《说文序》看，很可能是张苍传贾谊之后而将原本献于秘府。《隋书·经籍志》说：“《左氏》，汉初出于张苍之家。”就是认为无论官本还是民本，均出于张苍。
    传本尽管分为官、民两种，但两种传本的名称在刘歆前均不称《左传》而曰《左氏春秋》，刘歆以后才称《左传》。
    战国时，《左传》已经广为流传，但当时古籍中不见《左传》二字，涉及《左传》一书时，往往简称《春秋》，如《韩非子》卷四引“《春秋》记之曰”，《战国策·楚策四》引“《春秋》戒之曰”，均详述楚王子围和齐崔杼弑君的经过。两书明言二事出于《春秋》，但考其引文，分别出于《左传》昭公元年和襄公二十五年。显然，所谓《春秋》指的是《左传》。这种例子不少，下文还会涉及，在此勿庸多举。汉景帝时，河间王刘德设立了《左氏春秋》博士，说明当时《左传》民传本名曰《左氏春秋》。武帝时，司马迁为太史令，入石室金匮，得以阅读《左传》并大量取材，但《史记》涉及《左传》一书，也往往简称为《春秋》①而不曰《左传》。唯《十二诸侯年表序》在记述孔子作《春秋》并口受弟子后说：“鲁君子左丘明惧弟子人人异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成《左氏春秋》。”左丘明并非孔门中人，却“惧弟子人人异端”，颇有多管闲事之味；而“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也不合乎“鲁太史”或“鲁君子”的身份。这是该节文字的主要问题。但强指为刘歆等窜入②是不可相信的。《太史公自序》有“余闻董生曰”云云，大段引其关于孔子作《春秋》的论述。《表序》在叙述孔子、丘明各作《春秋》时，也就当然地置孔子于前，置丘明于后，因而出现了不合乎身份的误述，这主要是受董仲舒的影响造成的。不过，为了区别于《春秋经》，这里却记载出《左氏春秋》的全称。可见，司马迁所睹官藏本与河间民传本一样，也名叫《左氏春秋》。成帝时，刘歆再见这部官藏本，名称仍然未改。《汉书·刘歆传》：“及歆亲近，欲建立《左氏春秋》及《毛诗》、《逸礼》、《古文尚书》皆列于学官。”班固为歆作传时，必然目睹了刘歆欲建四经博士的奏章；而刘歆之章乃正式向朝廷呈奏之章，仓促之际尚未敢擅更书名；班固照录未改，故留原名。可见，刘歆所见官藏本亦名《左氏春秋》。当刘歆移书责让博士时，因为对象不同，就不那么尊重原名了。其移书曰：“及《春秋左氏》，丘明所修，皆古文旧书，……故下明诏，试《左氏》可立不，……”这里四字前后颠倒，由《左氏春秋》变为《春秋左氏》和《左氏》。 《左传》一书在刘歆以前称为《左传》，文献决无一证。刘歆以后，《左传》一书的名称游移不定，或曰《左氏春秋》，或曰《春秋左氏》，或曰《春秋左氏传》（简称《左传》），或曰《左氏》，然而不再简称《春秋》。班固为古文经学者，故《汉书》多称《春秋左氏传》。这就是《左传》名称的由来。
    通过对汉代《左传》来历的考察，可知刘歆以前汉代《左传》有官藏本和民传本，是来历可靠的珍贵古本，不是刘歆伪造。官本、民本均名《左氏春秋》，刘歆之后才称为《左传》，这就便于看出：《左传》的名称变化，是随着《左传》向《春秋》学的演变完成的，《左传》向《春秋》学演变是《左传》名称变化的原因，而《左传》发生名称变化则是《左传》向《春秋》学演变的必然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