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庵又是最早研究清代档案的学者之一。1925年11月18日他为故宫博物院文献部之乐寿堂所陈列的《教王禁约》与《康熙谕西洋人》两份档案作跋,即《跋教王禁约及康熙谕西洋人》,叙述了中国文献很少记载的清初关于传教与禁教的一场纷争。天主教入中国,围绕祀先、敬孔二事,形成内部两派纷争,两派讼于罗马教廷,教廷徇反对派之议,两次派使者到中国申明禁约,康熙诏谕西洋人,以不准传教为抵制,反映了清初中西思想文化的冲突。以后又陆续发现12份有关康熙与罗马教廷使节关系的文书档案。1930年,故宫博物院将这批档案刊布于《文献丛编》第六集,其中只有四份有年月,其它年份不明,故编排次序有颠倒。1931年10月,故宫拟将这批档案影印出版,援庵为此撰《康熙与罗马使节关系文书影印叙录》,将无年份的档案一一考订清楚。此外,在清代 政治与宗教、清代人物研究等方面,援庵亦都利用了档案新材料。 第二,和尚语录。语录原出僧人,记载大量宗教与社会政治、文化、经济等方面史料。历史研究大多注意宗教教义、僧传,并不在意和尚语录。1939年初,援庵在故宫古物陈列所发现《嘉兴藏》,“有清初语录二百余种,塔铭可采者多”(59)。因此书尚未被人利用,故称之为“三百年沉霾之宝窟”(60)。他带领助手,抄录了大量有价值的新史料,并将民国九年北京刻经处刻印的《嘉兴藏目录》与《嘉兴藏》进行核对,发现了一些目录未载的附刻教外典籍,如《北游集》等。自援庵发现木忞的《北游集》及《嘉兴藏》,才真正认识到和尚语录的史料价值。其撰《汤若望与木忞》,第一次引证语录考史,又利用《憨璞语录》、《k1m403.jpg溪语录》、《玉林语录》等撰成《语录与顺治宫廷》、《顺治皇帝出家》。尤其是《明季滇黔佛教考》一书,征引古庭、百愚斯、寒松操、云外泽、梓舟船、石奇云、浮石贤、费隐容、丈雪醉、敏树相、密行忍、云幻宸、圣可玉、恒秀林、知空蕴、梅溪度、赤松领、月幢了、长目电、善权位等和尚语录达数十种,考证西南地区佛教兴盛及僧俗活动,由此再现了明末清初移民逃禅,反抗满清统治的情况。《清初僧诤记》运用语录考证法门内部故国派与新朝派的斗争。《释氏疑年录》依据语录廓清了许多僧人的生卒年。由于新材料的发现,才能取得如此重要的成果。而且宗教不能离开政治,语录虽出僧人之手,但多牵涉清代政治、文化和地方拓殖,既为清史研究增加了新史料,又开辟了新领域。 第三,清人手札、书稿、诗卷、遗文、字画等。这些不仅具有文物、文献和艺术价值,还具有史料价值,清代学人虽有不少人注意搜集收藏,但多注重前者,鲜有用来考史者。援庵极具慧识,在清史研究的实践中,充分认识到它们的史料价值,不仅在人物考证方面作出重要成就,而且在文献史事方面亦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援庵在调查《四库全书》时,留心有关编纂掌故,他从馆臣往来书信中,得到了一些真情。四库馆臣于敏中曾自承德致函京师陆锡熊,论《四库全书》编纂,前后56件,附函5件,手札有日、月,但无年份。他撰《书于文襄论四库全书手札后》,根据手札用笺,内容及所书日、月,考出年份,即乾隆三十八至四十一年(1773-1776),“诸函前后亘四年”。并纠正了《北京图书馆馆刊》1933年所刊《于文襄手札》“徒以月日为次,故事实多倒置”的错误。他从于文襄手札发现其在编修《四库》中的作用,曰:“今观诸札,所有体例之订定,部居之分别,去取之标准,立言之法则,敏中均能发纵指示,密授机宜,不图画诺而已。”又曰:“统观诸札,办书要旨:第一求速,故不能不草率;第二求无违碍,故不能不有所删改;第三求进呈本字画无讹误,故进呈本以外,讹误遂不可问。敏中亦深知其弊,故其奉办《日下旧闻考》附函有曰‘此书私办更胜于官办’;六月十一日函亦曰:‘欲将《玉海》校正,别行刊板,不由官办更妥’。然则世之震惊《四库全书》者可以不必矣。”(61)而且,援庵亦肯定了于文襄手札的史料价值,曰:“编纂《四库全书》掌故,私家记载极稀,诸函备述当时办理情形,多为官文书所不及,事关中秘,殊可宝贵。”(62) 张之洞号广雅,在两广办广雅书院,先有号还是先有书院名?援庵据张氏手札,纠正陈石遗《张相国传》之误,曰:“陈石遗撰《张相国传》,谓督两广时创广雅书院,故又号广雅。敝藏文襄光绪二年札,刻‘广雅堂自制署笺’七字。石遗曾入文襄幕,其说乃倒果为因,史事考证之难如此。”(63) 援庵还曾与胡适论杨守敬《水经注疏》的成书年代。他藏有杨守敬致梁鼎芬手札两封,出示胡适,并请其撰跋。胡适于1948年8月14日写成《跋杨守敬论水经注案的手札两封》,送援庵。12月7日援庵致函,曰: 大跋在杨守敬写给梁鼎芬的信里,发见杨守敬光绪十九年还没有《水经注疏》的著作,又发见《水经注疏要删》卷首光绪五年己卯潘存的题词,是捏造的,最为有趣。 但此两札年月,大跋系以王先谦《水经注》合校本及《复堂日记》之刻成为依据,推定其最早当在光绪十九年或在后一年。鄙见则以梁节庵、叶浩吾在鄂时代为根据,断定此札须照尊说更移后四年……札中所署四月十三日,光绪廿三年丁酉四月十三日也……光绪廿三年(一八九七)杨守敬还没有《水经注疏》的著作。(64) 12月13日胡适复函,曰: 先生依据梁节庵与叶浩吾两人在武昌的时代,修改我的结论,断定杨惺吾两札作于光绪廿三年丁酉(一八九七)四月,当时还没有《水经注疏》的著作…… 先生这个修正,我特别感兴趣。但今天翻查《邻苏老人年谱》,发见了一点反证,似还需再斟酌。(65) 援庵还注意从清人的手稿中,汲取治学的经验和方法。他“搜集了很多清代学者的手稿,其中有王念孙的《广雅疏证》。从这份手稿可以看出王念孙是如何搞学问的:他著《广雅疏证》第一次用的材料往往是对的,但是后来又发现了更新的材料,他并不是把第一次的划掉,而是将后来发现的新材料写在小纸条上贴在上面,再发现再贴,而用到书上去的,就是那最新、最可靠的材料……陈先生是非常钦佩王念孙这种做法的。”(66)史学家李瑚亦曾忆及援庵如何学习清人治学,说:“他早年曾向乾嘉学者学习,方法是,除了读他们所著的书以外,还买到他们的著作手稿、读书笔记和手札等,如对王念孙《广雅疏证》、钱大昕《廿二史考异》的部分手稿,他都曾反复研究过,看他们是怎样著书,怎样修改,为什么把所引资料一换再换,等等。他认为,这样既可知道著书的艰苦,又可以学到他们治学和著书的方法。”(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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