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在水井地点中描述城市社会关系与民俗 北京周围的水资源并不丰富,仅仅依靠永定河和西山泉水提供庞大的国家水治和民间水治的需求是不敷使用的,所以大部分官署衙门和城市居民还要饮用井水。在这个背景下,北京水系与北京城市社会关系,是由此塑造的社会关系。在北京史志文献中,往往通过描述水井地点,描述了这种社会关系,它们给了我们很多地方知识,也让我们了解到一些北京历史上的水井民俗。 (一)宗教公共管理 北京史志文献记载水井的一个重要特点,是体现了水井与寺庙的关系,在长达近三百年的记载中,几乎有井处皆有庙。我们在前面引用的史料中可以看到,积水潭水多庙也多,其实其他城内地区也如此,但比较而言,积水潭是国家水治的权力与财富,水井是寺庙神治的权力与财富。积水潭的使用是有封建等级的,水井的使用是城市集体的;积水潭的分配是有国家依附性的,水井的分配是有城市生活秩序性的;积水潭的共享是以皇苑、城防和公田灌溉为主的,水井的共享是以甜、苦水井的水质区分为主的。从水井看北京水治,更容易看到它的内部社会。 以下随手摘抄数则寺庙与水井关系的记录,以便使读者能大体看到我们所说的情况。 内四区武王侯胡同,宝禅寺内,井一。[9](P52,54) 内四区正觉寺胡同,正觉寺内,井二。[9](P52,54) 桦皮厂,关帝庙,北水关,北城根,井一。[2](P386) 铸钟厂,碧霞元君庙后,井一。[2](P382) 通过这些史料,我们可以具体地看到北京水井管理的特点。仍以积水潭做参照。水井与积水潭不同的是,它是城市内部用水的象征。它的封闭构造和小块占地,使它既不能航运,也不能防洪,更不能被改道以转移水源,只能提供家户使用,因此,没有资料记载井的大、小等规模,只记载它的水井数量,如“井一”或“井二”。它的统计方法,被以寺庙的数量统计,如“庙前井一”,也有的以坊巷数量或归入寺庙和坊巷的公共地统计。此外,北京的地形和水质情况,使水井的开凿并不容易、也不富裕,没有人可能把它们列为私家用品,都是要按照公开地点登记在册的,任何市民都可以按图索骥找到它。井权的性质,有的是庙产,有的是官署使用,也有的是坊巷居民利用,但总的说,以寺庙管理居多,特别对那些为数不多的甜水井,更强调寺庙管理。在这个意义上说,宗教寺庙是一种公共管理城市水资源的公平符号,但没有任何史料记载北京寺庙的管井权力是由政府颁发的,因此,寺庙以依靠神祇执行公共管理为最好的办法。我们甚至会从文献中看到,不依靠政府拨款,而是依靠僧道出资凿井,提供公用的个案,这种井也因此也获得广泛的赞誉,被呼为“义井”。北京流传的僧道治水的传说也很多,成为一种水利口碑,有的还被写入北京史志,转化为一种地方文献。如“僧善祖营寺”的事迹就被地方文献化了,在《日下旧闻考》中,把他列入“齐化门”和“太庙前”的历史事件,升格褒奖,百年后的《光绪顺天府志》和《燕都丛考》也都延用此例,予以接续记载。 《日下旧闻考》: 辽重熙清宁间,筑义井精舍于开阳门之郭,旁有古井,清凉滑甘,因以名焉。金天德三年,展筑京城,乃开阳之名为其里。大定中,僧善祖营寺,朝廷嘉之,赐额大觉。贞祐初,天兵南伐,兵火之余,寺舍悉为居民有之。戊子春,宣差刘从立与其僚佐高从遇辈请奥公和尚为国焚修,因革元为禅,奥公罄常住之所有续换寮舍,瑞像殿之前,无垢净光佛舍利塔在焉几仆,提控李德,至是施财完葺。继有提控晋元者,施蔬圃一区于寺之内,以给众用。庚寅冬,刘公以状闻朝廷,请以招提院所贮余经一藏迁于本寺安置,许之。于是创建壁藏斗帐龙龛一周,凡二十架,饰之以金,缋之以彩,计所费之直白金百笏。既成,请湛然居士为记。湛然居士集。[臣等谨按]大觉寺久费,考畿辅通志云,义井精舍在大兴县东,辽时筑义井精舍于开阳之郭,旁有古井因名。又考析津志,义井一在齐化门太庙前,一在思成坊洞阳观前。今大觉寺既废,义井亦不能确指其处矣。又按朱彝尊原书引湛然居士大觉寺初建经藏记,删去提控李德修塔句,又余经一藏讹余金,今俱据本集增正。[3](P771) 陈宗藩补充了崇文门的明代史料,说明僧道人员开凿义井另有其例,如“南居贤坊有老君堂,云即洞阳观旧址也。元时观前有义井”[4](P313)。关于寺庙与水井的关系,在北京史料中,能找到三条线索:一水井与关帝庙和观音庙的结合,二是水井与土地庙的结合,三是水井与皇家寺庙的结合。这些都有深厚的文化背景,也有元明清社会上层和民间宗教的影响。我们曾去过西城区西四报子胡同隆长寺调查,现在那里已变成寺庙大院,但当年寺僧对水井的管理至今还被居民所记忆。距此相望是白塔寺,北京史料对白塔寺水井的描写,便把佛教神权提升到了至高的地位,为一般水利史料所少见。 都城西北隅妙应寺(阜成门内),偏右有白塔一座,人多称白塔寺。世传是塔创自辽寿昌二年,为释迦佛舍利建,内贮舍利戒珠二十粒,香泥小塔二千,无垢净光等陀罗尼经五部,水晶为轴。后因兵毁湮没,每于静夜现光,居民惊疑失火,仰视之烟焰却无,乃知舍利威灵,人始礼敬。元至元八年,世祖发而详视,果有香泥小塔,石函铜瓶,香水盈满,色如玉浆,舍利坚圆,灿若金粟,前二龙王跪而守护,案上五经,宛然无损。[1](P25) 这段资料讲,白塔寺内藏供奉佛舍利,所以连东西殿的两口井的中国龙王都进殿充任看守,这就进一步把寺庙管理井权的权力绝对化了。白塔寺以南,是前抄手胡同,那里曾住着西四双关帝庙的最后一位住持,这座双关帝庙毗邻隆长寺,据我们调查,至上世纪50年代初,也是由佛僧管井,并与胡同居民建立了密切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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