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现存宋代《孙子》注作论析 宋代《孙子》注作很多,流传下来的却不足半数,计有保存在《十一家注孙子》中的梅尧臣、王皙、何氏、张预、郑友贤注,以及以单本行世的《施氏七书讲羲》等六种。这六种注是我们今天研究宋代《孙子》注释的基本材料。下面对它们分别加以讨论。 1.梅尧臣注 梅注共四百八十三条。在十一家注中属於条目较多的。其注有几个鲜明的特点: 一是文字简练、讲究对仗。仅以《计篇》爲例,他解“将者,智、信、仁、勇、严”句曰:“智能发谋,信能赏罚,仁能附衆,勇能果断,严能立威。”解“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句曰:“曲制,部曲队伍分画必有制也。官道,裨校首长统率必有道也。主用,主军之资粮百物必有用度也。”解“兵者,诡道也”曰:“非谲不可以行权,非权不可以制敌。”在这些注释中,整齐对仗的句式成爲一个突出特点,反映出他作爲诗人的独特语言风格。 二是少训诂、多通解。梅注中训诂文字、解释名物的内容不是很多。通观他的注释,对於文句大羲的通解是主要的注释方式,如解《作战篇》“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句曰:“师久暴於外,则输用不给。”又如,解同篇“故杀敌者,怒也;取敌之利者,货也”两句曰:“杀敌,则激吾人以怒;取敌,则利吾人以货。”这样的注释颇类於今天的白话翻译。如果将其注释的某些部份摘録出来,基本上就是《孙子》的宋代翻译本。 三是约括其文,整体把握。梅氏比较注意分析段落大意以及篇章意旨。如在《作战篇》“故兵贵胜,不贵久”句下,梅注曰:“上所言皆贵速也。速则省财用、息民力也。”又如,在《九地篇》“凡爲客之道,深则事,浅则散”句下,梅尧臣先释句羲:“深则专固,浅则散归。”然後对《孙子》在下文中重言“九地”进行分析:“此而下重言九地者,孙子勤勤於九变也。”也就是説,他从《孙子》的章句安排出发,指明作者的用意是强调“九地之变”的重要性。据统计,在梅注中,这类解释段意、分析篇旨的注释达十余条,反映出梅注不拘泥於文字训诂,注重从段落、篇章的整体上把握《孙子》思想的特点。 2.王皙注 王皙注共计三百四十七条,主要特点表现爲: 一是题解篇旨。除《用间篇》外,王皙在每篇题之下都有解题。这些解题与李筌、杜牧、张预诸家不同,并非主讲各篇的次第之由,而是重在概括该篇的思想主旨。如《计篇》解题作:“计者,谓计主将、天地、法令、兵衆、士卒、赏罚也。”《谋攻篇》解题则爲:“谋攻敌之利害,当全策以取之,不鋭於伐兵、攻城也。”指出该篇的核心在於全胜思想。 二是多字义训诂。这一点在“十一家注”中显得较爲突出。其中既有单纯的文字训诂,如《计篇》“经之以五事”句注:“经,常也,又经纬也。”也有对军事概念、术语的解释,如解《计篇》“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曰:“曲者,卒伍之属。制者,节制其行列进退也。官者,群吏偏裨也。道者,军行及所舍也。主者,主守其事。用者,凡军之用,谓辎重粮积之属。”还有一种训诂,重在点明字词的特殊寓意。如解《军争篇》“夜战多火鼓”的“多”字:“多者,所以震骇视听,使慹我之威武声气也。”讲的是“多”的作用所在。此外,王注中也有一些通解句义、分析篇章旨意的内容,但所占比重不大。 三是注重校勘。晁公武称王皙“以古本校正阙误,又爲之注”。此説可能源於王皙单注本的序跋之类,应该是较爲准确的。从王皙注文的情况来看,共有九则校语,其中七条校正文,两条校曹注,确爲宋代注家中校语数量最多的。但是,这些校语中除了有一处校曹注者指出所据别本外,其他都是理校,并未体现出校以古本的印记。当然,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王皙“以古本校正阙误”,是注释之前的基础工作,其校记并未体现在注文之中,注中只是对没有版本依据之处提出了理校的意见。 3.何氏注 何氏注共计一百八十六条,是梅、王、何、张四家中最少的一家。但其特点却很突出。 其一,援引战例、史料繁多。据统计,在何氏一百八十六条注释之中,所引史料、战例多达一百一十八则。其中多有解一语而引数例者,如《军争篇》“佯北勿从”句,引“长平之战”等5例,“鋭卒勿攻”句,引陆逊拒战刘备等六例。这些史料和战例主要引自《武经总要》和《通典》,且大多爲原文照録。如解《军争篇》“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句,引韩信“背水之战”等四个战例,即引自《通典》卷一五九“死地勿攻”条,连“齐神武兵少,天光等兵十倍,围而缺之,神武因自塞其缺,士皆有必死之志,是以破敌也”的《通典》注文也全録之。由於引例不作裁剪,何注显得颇爲冗杂、琐碎。 其二,以句义通解爲主,注意《孙子》思想的内在联系。如解《计篇》“佚而劳之”句:“孙子有治力之法,以佚而待劳。故论敌佚,我宜多方以劳弊之,然後可以制胜。”又如,解“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後人发,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计者也”句:“迂途者,当行之途也。以分兵出奇,则当行之途,示以迂险,设势以诱敌,令得小利縻之,则出奇之兵,虽後发亦先至也。言争利,须料迂直之势出奇。故下云:‘分合爲变’,‘其疾如风’是也。”引他篇“分合爲变”、“其疾如风”,将《孙子》前後文贯穿起来,无疑有助於更好地理解《孙子》的分合、奇正、速战等思想。何氏注也时有解释篇章结构及作者意旨之语,如解《作战篇》“兵贵胜,不贵久”句,曰:“《孙子》首尾言兵久之理,盖知兵不可玩,武不可黩之深也。”这类注释同样有助於读者把握《孙子》要义。(28) 其三,对一些重要问题有集中阐释。何注虽然条目不多,且多引战例,但是,对於一些重要的军事范畴或疑难之处却有深入讨论。如解《势篇》“奇正”,首先对奇正加以理论阐述,曰:“兵体万变,纷纭混沌,无不是正,无不是奇。若兵以义举者,正也;临敌合变者,奇也。我之正,使敌视之爲奇;我之奇,使敌视之爲正。正亦爲奇,奇亦爲正。”进而指出,“大抵用兵皆有奇正,无奇正而胜者,幸胜也,浪战也”。然後引韩信灭赵井陉之战与破魏之战两个战例,具体説明奇正的运用之理。最後引《尉缭子》“今以镆鋣之利、犀兕之坚,三军之衆有所奇正,则天下莫当其战矣”作爲结语。这则注释内容丰当、结构严谨,在何氏注中显得较爲突出。 又如,对於素有争议的“九变”问题,何氏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他参考了十余家《孙子》注,发现它们均未对《孙子》以“九变”名篇,而文中自“圯地无舍”而下却列爲“十事”的矛盾予以合理解释。因此,他“熟观文意”,在对《孙子》上下文做了全面研究之後,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他认爲,“上下止述其地之利害尔,且十事之中,‘君命有所不受’且非地事,昭然不类矣。盖孙子之意,言凡受命之将,合聚军衆,如经此九地,有害而无利,则当变之,虽君命使之舍、留、攻、争,亦不受也”。也就是説,“圮地无舍,衢地交合,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爲“九变”的具体名目,都是讲“地之利害”,而最後一句“君命有所不受”与地事无关,不在“九变”之列。他又引《孙子》其他内容爲证:“况下文言,‘将不通於九变之利者,虽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其君命岂得与地形而同算也?况下之《地形篇》云:‘战道必胜,主曰无战,必战可也;战道不胜,主曰必战,无战可也。’厥旨尽在此矣。”这一解释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虽然像这类有深度的注释在何氏注中只占少数,却是何氏注的精华所在。这些条目充分显示出何氏关注《孙子》重要范畴和问题的旨趣,以及他对《孙子》所做的研究和思考,同时也爲後人探究《孙子》本意提供了有益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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