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刑部官员的形象:自我期许与外部评价(5)
悉归周内无所疑,已定极刑有余怒。 将刑其奈同名何,连羁狱底凭消磨。 消磨恐未尽,罗织弥繁恣。 残忍残忍谁与亲,云亭荐牍称威神。 吁嗟乎!立时大用固可必,天祸苍生要此人。(49) 一近体名《即事》,诗云: 鼙鼓声沈督战余,头鹅消息竟何如? 条侯开壁虞儿戏,赵括行师愧父书。 临阵岂宜频易帅,承恩终望速擒渠。 貂蝉多少英雄在,蚁穴纷纷待扫除。 曹社仓皇泄鬼谋,可怜卞壸一门休。 黄天祸起尘连阙,甘露灾生血洗矛。 悬首累累余犴狱,积尸闪闪失狐丘。 军前执讯词应毁,忍说风烟土木愁。 叙雪堂前月色阴,周垣营卫夜森森。 弄兵赤子情何苦,对簿神霄创已深。 燕雀衡须持平手,枭鸾辨自好生心。 爰书定后浑无赖,满耳琅珰和独吟。(50) 二人诗作的场景大致相同,也都表现出士大夫悲悯的情怀与慎刑的观念。但其差别在于,李文安诗将“饥肠永夜苦中烧”,“去尚精神来萎顿”,“湿透红衣泪未干”这样的囹圄之苦描述得十分常态化,且对刑部的谳狱能力颇有信心,相信同僚们可以将民隐达于“九天”。而童槐以御史的身份偶尔派往刑部会审,同样是夜宿部内,同样面对“营卫森森”“满耳锒铛”的场景,内心的触动显然比李氏激烈得多。一方面,作为官僚士大夫,他对天理教起事的态度也与官方高度一致,呼唤“貂蝉多少英雄在,蚁穴纷纷待扫除。”但另一方面,他又以一个纯粹的儒者价值观,对陡然兴起的大狱感到万分痛苦,并归咎于刑部官员没有尽到“叙雪”的职责,反而“罗织”“周内”,甚至要借此登上荐牍,赢得仕途名利。将李诗与童诗相对照,可以清晰感受到专门从事法律工作的士大夫,与其他部门士大夫立场和心态的差别。 第二,刑部官员面对的来自皇帝的压力与其他官员不同。清代君权强盛,除同、光二帝外,其余君主都对重大刑名案件采取直接干预的态度。皇帝虽然并非法律专家,不能直接给具体案件定罪量刑,但所谓“世轻世重”的宽严尺度,是与当朝皇帝的执政风格直接相关的。刑部官员自幼学习儒家经典,受到官僚队伍舆论的压力,又有因果轮回的观念,大多数人也愿意对可轻可重的案件采取宽容的态度。不过,当他们不得不面对一个政尚严厉的皇帝时,坚持宽仁的策略就需要承担太大的风险。譬如前文提到乾隆二十三年御史汤先甲对刑部官员的批评。其时,乾隆帝正大兴文字狱,用法颇为酷烈,而主要负责部务的“当家尚书”秦蕙田却是著名的经学家,《五礼通考》的作者。这样的反差,固然有儒士软弱,不能坚持道统的原因,但亦足见君主高压之强力。 在法令严厉的时代,如果刑官一定要宽厚居心、保全人命,往往要采取一些迂回的办法。从乾隆三十八年起到嘉庆二年,刑部的管部大学士分别是舒赫德、英廉、阿桂三位重臣。阿桂管部之初,认为英廉“素失之刻”,意欲从宽。但很有经验的刑部司官吴熊光提醒他说:“记得英相初管时,因办案间有比舒文襄(舒赫德谥文襄)从轻者,叠干严饬,遂矫枉过正。今中堂甫综部务,宜且循旧章。”阿桂听从了他的建议,“是年秋审纯庙免勾者转多于上届,文成(阿桂谥文成)总理时刑部未干严谴。”(51)可见,管部大臣甫经新任,不论是出于个人价值观,抑或为了迎合士大夫追求宽仁的舆论,都有纠正前任“苛刻”作风的愿望。可这样的做法,必定被皇帝视为“沽名枉法”而遭到严饬,刑部矫枉过正,执法尺度更加趋严。如果刑部自觉从严,给皇帝以“恩自上出”的余地,反而容易得到从宽的实际效果。刑部代皇帝承担“苛刻”的名声,在雍、乾时期是常见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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