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榮川先生(國防大學教授): 很高興來參與今天這場有意義的座談會。我自己雖然不研究歷史,但是我曾經讀過蔣夢麟寫的《新潮》,書中提過一件事,蔣做過北京大學校長,毛澤東全面叛亂以後,就有人問蔣夢麟,當年毛澤東在北大當圖書管理員的時候,如果多給一些薪水的話,毛澤東也許就不會造反。蔣夢麟大概是這麼回答,在時勢潮流之下,就算今天少了一個毛澤東,也會有另一個毛澤東起來。所以,今天談到歷史必然性,辛亥革命是否一定要革命,還是改革就可以成功?一般社會學者在談到社會運動時也會提到,是英雄造時勢,還是時勢造英雄?我在國防大學是研究軍事戰略的,得到的概念是歷史上有很多重要戰役往往是由偶發事件引起的,偶發事件往往是從許多環境因素下累積爆發而生。所以,辛亥革命該怎麼走也應該從這種環境因素來看。 最近報紙上刊登過一些報導,就是所謂假設史學,假定不發生什麼事,歷史就會改寫,例如說沒有西安事變,中共就會被國民黨消滅,就沒有兩岸分裂的局面。但是問題在於,沒有了這個事變,就不會有別的因素嗎?我自己上課時,也跟學生說袁世凱稱帝也不是個人意思而已,周遭是有一些人認為稱帝是可以走的路。既然研究歷史,就應該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與研究社會科學的方式是有所不同的。 葉泉宏先生(真理大學副教授): 我很榮幸參加今天的會議,在此想向三位引言人請教幾個問題。首先要向張玉法老師請教的是,既然改革與革命有很多相同之處,那麼改革派與革命派的界限是否要重新加以界定?其次是有關陳儀深先生的報告,假設我是李澤厚的話,我會以我是哲學家,不是歷史學家來回應,所以當舉出很多事實反駁李澤厚時,他寫了很多是假設,但是歷史是事後求證,沒有辦法做假設的,所以如果要反駁或批判他,可能要進入他的哲學層次思考才能打到他,才能讓他有所正面回應。至於潘光哲先生的寫作,讓我聯想到是否受到《萬曆十五年》的影響,這一年是如何如何?可是我認為因為革命在當時還是屬於進行式,您不應該用「告別革命」,「穿透革命」比較適當。您還談到了革命以外的其他東西,甚至您以後還可以把這一年擴充成一本書,再補進革命的部分,這樣一定可以與黃仁宇的《萬曆十五年》相輝映。 李朝津先生(文化大學史學系副教授): 我很高興來參加座談會,在此說說兩個感想。第一是說,我接到學會通知開會時很高興,這是除了黨史會之外,外界目前所見的唯一活動。不過,我看了議程之後有點失望,因為目前台灣非常盛行談本土化,但是沒有一篇辛亥革命的文章是與台灣有所連接的,這或許是個缺失,不過這是第一步的活動,或許日後還有其他活動。辛亥革命與台灣的關連是值得予以探討的,除了台灣在一九一一年的互動外,像連雅堂書寫《台灣通史》,影響不僅及於當時,也到現在。第二、辛亥革命意義本身在那裡?今天有很多人談的是保守與改革、改革與革命的問題,可是討論辛亥革命本身應該要有所超越的,用現代的術語來談就是在中國出現一種新論述,時間是從一九○○前後到一九一一年之間。所論述的東西,用我們今天所談到李澤厚的書為例,李氏之書不全然是政論,李氏試圖要突破的就是一九一一年以來所建立的改革與革命論述,至於他成功與否則是另一個問題。所以,我們今天可以再問的是,一九一一年的論述究竟又建立了什麼?二○○一年的現在,我們又做了什麼突破? 李國祁先生: 自由發言時間到此告一段落。以下請三位主講人回答問題,先請張玉法教授開始。 張玉法先生: 第一個問題是康有為為何要反對梁啟超與孫中山合作,我的回答很簡單,那是因為康有為主張君主立憲,不希望梁與孫合作推翻滿清。第二個問題是梁啟超聲稱他是因為革命黨內部紛亂而不談革命,回到君憲立場,這在張朋園先生的書、我個人的書中都分析此事,可供參考,在此就不作回應了。第三是改革與革命的界定是否需要重新劃分,我認為無此需要,改革派或革命派、改革或革命有其界定,實行起來的話,理論與現實就有很大的差距,無須重新界定。 我在此表達幾點個人感想。第一、史學當然是受世變的影響,今天在座有不少人反革命,這是因為我們身處改革的時代,如果是處在革命的時代,情況就大有不同。第二、我也讀過李澤厚先生的書,認為他是思想史家,而非歷史家,他對歷史情境瞭解不深,而歷史研究者是就歷史情境談問題,不是談歷史的發展應該如何。第三、要談「告別革命」,這是一種主張,但不是要告別革命史,歷史學家還是要研究革命史的。至於歷史的主流為何,是改革、革命,還是其他,都要拿出證據來,我不代表任何一方說話。最後,梁啟超是不是改革家?這是值得討論的。他除了在言論上談改革以外,行動上有很多是革命的,張朋園先生所寫的《梁啟超與清季革命》專書就很清楚的點出來了。以上是我的看法。 陳儀深先生: 我也同意把李澤厚的著作理解成重新論述辛亥革命。他的「野心」當然是整體的,就是二十世紀是革命的世紀,革命是最重要的事件,需要重新反省,這才是最大的反省。我也同意張先生剛才所講的,李澤厚是思想家,不過還不是哲學家,不能因為李氏畢業於哲學系就將他定位成哲學家,從其著作、學術生涯定位而言,是以歷史學者為主,偏重歷史思想面而已。從純粹的政論而言,我認為從「不改革就會被革命掉」這一面來談比較積極,可是李澤厚的論述策略是:革命很不好、不對,幾乎要把二十世紀所有中國命運坎坷的帳都算到孫中山頭上,不但不公平而且過於脫離現實。像張院士剛才也提到,革命派vs.改革派,究竟有沒有這種東西?從李澤厚、劉再復在《告別革命》的對談中一再重複提到的,康有為、梁啟超比孫中山更瞭解中國,所以才提出改革而不是革命,這種論述是很隨便的,怎麼可以說對中國瞭解較深的人才會談改革?難道梁啟超只有改革而已?前提要先成立才能產生推論,所以我認為他們在此部分是政論成分多於學術。 潘光哲先生: 謝謝各位前輩的指教。我想先答覆張力教授的問題:猴硐是否有很多猴子?當然,這只是個譬喻的觀點,從後現代的觀點談,追分成功、永保安康的意義其實都是我們人為所想像建構出來的。史學做為一門學問,也有某些想像成份,我採用「猴硐集集」這個比喻也是如此而連結的,實際上我只是在換火車時去過猴硐車站的月台而已。 其次,張力與葉泉宏兩位教授都談到,我為何要選擇一九○三年?早先呂所長邀請我參與座談撰寫引言的時候,原本提報了另一個題目,可是最後實在寫不出來,只好就既有的累積改成現在的題目,還很得意的回家向內人說,我要改成現在的題目,會有什麼新觀點,結果她就問我為什麼是一九○三年,而非○一或一九○二年?我當時心中想到的是孫中山說過,一九○一、○二年是他革命最為困頓的時候。我可以用這樣的論史把內人唬過去,可是今天到此場合,在行家面前就絕對唬不過去了。從這個角度來談,我嘗試的是從大家所公認,從革命整體歷程的比較觀點上而言,一九○三年是革命怒潮勃然而興的一年,正如文中引用章開沅先生的文章表示史學家有這樣的觀察。然而,一九○三年要寫成一五八七年,像黃仁宇那樣的《萬曆十五年》那樣,並不簡單,而且類似的寫作取向已經有人嘗試過了,像于醒民寫過《上海,一八六二年》,描寫的是太平天國時期,一八六二年這個時間定點上在上海活動的各色人物,百樣百態,就是個例子。我以一九○三年為例,只想表示在大家認為一九○三年固然是革命怒潮洶湧澎湃的一年,然而,還有很多人、事情或許與革命沒有關係,卻是我們在重新反省歷史之時必須注意的現象。以這樣的取徑進行對革命的思考,並不是說我們要完完全全地告別革命的歷史,而是要怎樣讓歷史研究的對象(包括革命)與內容精緻化。事實上,即如本文指出,就在一九○三年這一年的歷史舞台上還有各式活龍活現的人物、事件,不僅止於革命而已,都有待於我們進一步的發掘。我的初步的思考,必然存在也需要「精緻化」的空間,感謝大家的指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