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凤二年以后,双方又进行了多年的战争,那么是不是每逢高原作战则唐必败、吐蕃必胜?答案是否定的。本文强调高山(原)反应的影响,并不在于其能否决定每次战斗的胜负,而是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前面已经分析过的大非川战役和青海战役,这两次战役给了唐很大教训,决定了很长时段内唐在青藏高原上的战略守势;二是唐蕃在青藏高原上边界的划分明显受到了海拔高程的影响(今川青交界地带也是唐蕃角逐的战场,这里也存在海拔问题,但是又有与青海不同之处,详见后文),下面就对第二点展开论述。 关于双方在青海湖周边地区的争夺,前人论述颇多,此不赘举。如果从宏观角度来看一看,就会发现这些争夺其实基本上都在围绕着青海湖和赤岭(今日月山)而进行。例如九曲之地的明争暗斗是一大热点,而此地按照佐藤长先生的观点当是今青海南山发源的、经今共和县流入黄河的乌兰布拉克河(红泉河)谷,(注:《再论“河西九曲之地”》,《国外藏学研究译文集》第13辑,西藏人民出版社,1997年。)在赤岭以西。石堡城的争夺又是一大热点,而此地按照严耕望以及陈小平等先生的观点,在今石城山,(注:《唐代交通图考》卷2《河陇碛西区》,第529;陈小平:《唐蕃古道》,三秦出版社,1989年,第117-119页。)位于赤岭以东。唐在青海湖、赤岭以东设立了许多军镇,吐蕃则在青海湖以西、以北设立军镇以针锋相对;唐在青藏高原上统治中心是河湟谷地,而吐蕃在这一带的统治中心则在隔青海湖遥遥相望的今茶卡盐海。唐在青海湖中龙驹岛(今海心山)设军驻守,打破双方既定格局,因此吐蕃必拔之而后快。尤可注意者,双方于开元二十二年(734)在赤岭立碑划分界限,明确标明了双方在青藏高原上的势力范围。虽然没过多久边衅再起,赤岭碑亦被毁,但是此事依旧具有符号上的象征意义。立碑前,唐朝曾取得了对吐蕃的一系列胜利,例如开元十六年秋之渴波谷、祁连城战役,开元十七年之石堡城战役等,正是这些胜利迫使吐蕃与唐朝约和。而唐朝虽然挟战胜之威,但是也只满足于以赤岭为界,足以说明这些战役与其说是唐军的战略行动,不如说是为了巩固在河湟谷地的存在而进行的积极防御战略下的战役行动,亦说明此时唐依旧没有将战线向更西推进的决心与能力。 赤岭碑被毁没有影响双方对峙的基本格局,天宝初年唐朝在这一带的军事部署大致如下: 陇右节度备御吐蕃,统临洮(今甘肃临洮)、河源(今甘肃西宁)、白水(今甘肃湟源)、安人(今甘肃大通)、振威(今甘肃同仁)、威戎(今甘肃门源)、漠门(今甘肃临潭)、宁塞(今甘肃化隆)、积石(今甘肃贵德)、镇西(今甘肃循化)十军,绥和、合川、平夷三守捉,屯鄯(今甘肃乐都)、廓(今甘肃化隆西)、洮(今甘肃临潭)、河(今甘肃东乡)之境,治鄯州(今甘肃乐都),兵七万五千人。(注:《资治通鉴》卷215天宝元年正月条。括号内今地名参照《唐代交通图考》。) 可以看出来,唐朝以河湟谷地为核心,确保赤岭以东的基本态势依旧如故。 赤岭(日月山)何以成为唐蕃事实上的分界线?原因大概有三: 1.赤岭以东的河湟谷地在唐初就已经编列郡县,是唐朝在青藏高原上的根据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进可扼五大交通命脉,(注:松田寿男:《吐谷浑遣使考(下)》,周伟洲译,《西北史地》1981年第3期。认为青海地区正好处在五个交通动脉的心脏部位,指北中国从渭水经河湟谷地西行的路线、从漠南到武威由南山南下路线、从鄯善折向东南行的路线、由拉萨等西藏中心部分渡金沙江北上路线、四川北行入青海的路线。)退可保关中无碍,因此是唐朝无论如何要确保的地区。 2.只有河湟谷地适于农耕屯田。作为农业民族的军队,唐军只有依靠屯田才能维持在边疆的存在。青海战役结束后,魏真宰上言建议屯田御敌,提出“不积百万米,无为大举之资”,(注:《册府元龟》卷991《外臣部·备御四》。)而黑齿常之则在河源军开始了实践:“常之以河源军正当贼冲,欲加兵镇守,恐有运转之费,遂远置烽戍七十余所,度开营田五千余顷,岁收百余万石。”(注:《旧唐书》卷109《黑齿常之传》。)此后各军镇都开始屯田,保证了驻军的需求。而整个青藏高原北部,只有河湟谷地适于农耕,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这里平均海拔低,只有2000米左右(最低处今民和县下川口甚至只有1650米),气候比高原上其他地方温暖。可以种植小麦等农作物。而赤岭(日月山)以西则是适合吐蕃人的畜牧业区,“(日月山是)青海省内、外流域水系分水岭和农、牧区天然分界线,历来被称为‘草原门户’和‘西海屏风’……自古山东为耕稼社会,山西为游牧部落,气候地势划然为二。”(注:《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地理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2年,第398页。另外,《分省中国地图集》第119页《青海省》亦云:“河湟谷地,黄河、湟水河谷,海拔约2000米,是省内最低处和重要农区。”介绍青海农业时说:“(青海省)耕地多在日月山以东地区。”从唐代到今天,河湟谷地的农业一直是青海农业的支柱,该地也成为青海相对最繁华富庶的地区。有关唐以前该地农业发展问题可参看周宏伟《秦汉时期河湟地区的农业开发》,载《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0年第2辑。)唐军只有牢牢把握住河湟谷地,才能无补给匮乏之忧。 3.赤岭(今日月山)以东之环境是最适合唐人生存的地区。前文已经提到,赤岭以东地区是整个青藏高原上平均海拔最低的地带,高程与毗邻之河西走廊差别不大,唐人若由关中平原出发,经河西走廊入河湟谷地将不会有明显的不适感。军队亦可保持强大的战斗力。而吐蕃军队一旦侵入此地,由于没有了高原上的环境优势,所以战斗力相对“缩水”,其在这一带多次失败的事实证明:河湟谷地是青藏高原上最适合唐军作战的地区。(注:参看两唐书《吐蕃传》。)高宗时期唐朝兵制尚以兵募为主,边境有事,兵员由内地调发,青海战役时就是如此(虽然没有明确记载,但是笔者相信大非川战役时的10万唐军也是由内地调发的,因为那个时候唐在青藏高原上大概不会有一支如此规模的常驻军),这些内地士兵来则战之,没有习服高原环境的时间,因此备受高山(原)反应折磨。随着唐朝兵制由兵募向长征健儿转变,陇右驻军在天宝年间的实力比咸亨、仪凤时期雄厚得多:“管兵七万五千人,马万六百匹,衣赐二百五十万匹段”,(注:《通典》卷172《州郡典二》。)这些常驻军士兵有充分的时间和条件来适应高原环境,例如轮流到位于今日月山——拉脊山一线(平均海拔4000米)的哨卡戍守,逐步习服高原环境,这对于减轻高山(原)反应很有帮助。天宝十二载,唐军在哥舒翰带领下取得了对吐蕃的重大胜利,将战线一举推进到青海湖以西:“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击吐蕃,拔洪济、大漠门等城,悉收九曲部落。”(注:《资治通鉴》卷216天宝十二载条。)哥舒翰的部队当然就是以这些适应了高原环境的长征健儿为主要组成部分,这样的边防军与当年那支匆忙由内地进发、备受高山(原)反应折磨的唐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上述三个原因中,除了第一个原因属于政治范畴外,其他两个原因实际上是一个问题,其根本就在于海拔高程。这也就是本文开篇时说“双方的拉锯格局很大程度上是在有意无意中服从了自然规律的安排”的原因之一。唐蕃双方在青藏高原上的对峙格局,很大程度上为青藏高原世界第一的海拔高度所决定。 安史之乱爆发后,陇右边防军主力奔赴内地勤王,不久,包括河湟谷地在内的大部分西北疆土陷于吐蕃之手,“及潼关失守,河洛阻兵,于是尽征河陇、朔方之将镇兵入靖国难,谓之行营。曩时军营边州无备预矣。乾元之后,吐蕃乘我间隙,日蹙边城,或为虏掠伤杀,或转死沟壑。数年之后,凤翔之西,邠州之北,尽蕃戎之境,湮没者数十州。”(注:《旧唐书》卷196上《吐蕃传上》。)这个地区双方实力对比已经严重失衡,主战场亦发生转移,所以,上述的高山(原)反应已经不再是影响战局的重要因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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