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许会有人拿出下面的几条“史料”来证实新罗人之视渤海国为高句丽人所建立:一是崔致远在《新罗王与唐江西高大夫湘状》中所载:“惟彼句丽,今为渤海”;二是崔氏在《与礼部裴尚书瓒状》中称:“句丽既息狂飙,劣收遗烬,别谋邑聚,遽窃国名,则知昔之句丽,则是今之渤海”;(注:《孤云集》卷1。)三是他在《上太师侍中状》中谓:“高句丽残孽类聚,北依太白山下,国号为渤海”(注:《三国史记》卷46,崔致远传。);四是朝鲜古籍《三国遗事》所引的《新罗古记》关于“高丽旧将祚荣姓大氏,聚残兵,立国于太白山南,国号渤海”的记载。单就字面而言,这几条“史料”似言之凿凿,或把渤海国说成是高句丽人所建立的国家,或者说就是前此的高句丽的继承国;但实际上这些所谓的“根据”在如前所述的文献记载和考古资料面前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同样无助于他们的立论。众所周知,崔致远虽是当时新罗末叶的知名文士和诗人,但却不是个历史学者。他12岁入唐留学,中举后即留唐任职,光启元年(885)约28岁时回国,曾留在王廷担任侍读兼翰林学士、但不久即遭到排挤而出为外任。因“自伤不偶,无复仕进意,逍遥自放,山林之下,江海之滨,……皆游焉之所,最后带家隐加耶山海印寺,与母兄浮图贤俊及定玄师结为道友,栖迟延仰,以终老焉”。(注:《三国史记》卷46,崔致远传。)勿须赘述,这样的经历使他对渤海的史事不可能了解很多,也就难怪其在史论中常常带有诗人的浪漫色彩而不免于致误。如三“状”中的前二状系成文于他尚在唐朝、未返新罗之前,故其所谈渤海就是从前的高丽之谓,显然反映的是他个人的看法,难免因为不了解情况而误信了某些传闻之辞,其中有误在所难免;而《上太师侍中状》虽成于再度入唐之时,但漏洞更多,如文中的“伏闻东海之外有三国,其名马韩、卞韩、辰韩。马韩则高丽,卞韩则百济,辰韩则新罗也。高丽、百济全盛之时,强兵百万,南侵吴越,北挠幽、燕、齐、鲁,为中国巨蠹”之谓,姑且不论马韩、卞韩、辰韩何时分别建国而成其为“三国”,就说“马韩则高丽”吧,显与高丽之由来南辕北辙;而“[百济]南侵吴越,[高丽]北挠幽、燕、齐、鲁”之语,更是与史实完全相悖。既然如此,文中的“高句丽残孽类聚,北依太白山下,国号为渤海”之谓又明显与包括《居上表》在内的众所周知的史料相牾,当然也就同样有可能出自于传闻之讹。故此三“状”实难作为信史考虑,其史料价值根本不能同《居上表》中的前述有关记载相提并论。至于王氏高丽时期一然和尚之编纂《三国遗事》一书,虽旨在劝导人们相信和皈依佛教的而编造了许多许多的神话故事,但毕竟对历史上的“遗事”进行了一番搜集和整理,并在考订方面下了不小的功夫。尤其应该指出的是,恰恰是他本人对所谓《新罗古记》以及《三国史》的记载是持有怀疑的态度的。为了便于人们理解一然的本意,这里有必要转录下其“靺鞨渤海”条的有关记载:“《通典》云:渤海本粟末靺鞨,至其酋祚荣立国,自号震旦。先天中,始去靺鞨号,专称渤海。开元七年,祚荣死,谥为高王。……后唐天成初,契丹攻破之,其后为丹所制《三国史》云:‘仪凤三年高宗戊寅,高丽残孽类聚,北依太伯山下,国号渤海。开元二十年间,明皇遣将讨之。又圣德王三十二年玄宗甲戍,渤海靺鞨越海侵唐之登州,玄宗讨之。又《新罗古记》云:‘高丽旧将祚荣姓大氏,聚残兵,立国于太白山南,国号渤海’。按上诸文,渤海乃靺鞨之别种,但开合不同而已。按《指掌图》,渤海在长城东北角外”。(注:《三国遗事》纪异卷1,靺鞨渤海。)尽管今人已不知道其所谓的“《通典》云:渤海本粟末靺鞨”出自何处,但一然无疑是相信这个“《通典》”的记载的,故作了渤海本粟末靺鞨的记述,而且,他虽然在附注中收录了《三国史》和《新罗古记》的上述记载,但对其所云显然是有所保留的,惟其如此,才在后面的按语中进一步确认“渤海乃靺鞨之别种”的结论。可是持“高丽”说的学者们大都无视一然和尚的考异和结论,却对夹注中的文字大感兴致,竟无保留地引以为的据,不能不说是有失于轻率。当然,也有个别学者,是看出了一然和尚的本意的,但或因不合乎其胃口而无端予以指责和批判,说他是“恣意下了不正确的结论。这是由于受了被歪曲的中国史料的迷惑”;(注:朴时亨:《为了渤海史的研究》,《历史科学》1962年第1期,见李东源:《渤海史译文集》第40页附注20。)或者声称“他也认为渤海不是纯粹靺鞨而是靺鞨别种的中间性的存在”,以作为所谓的大祚荣是“靺鞨系的高句丽人”的根据,(注:宋基豪:《渤海政治史研究》第一章第一节,一潮阁,1995年,见严长禄译稿。)从而造成了新的误导。故综上所述,所谓的这四点根据都不足为据。而且,退一步来说,就算是大祚荣真的出任过“高丽旧将”,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那同样证明不了他就是高句丽人或具有强烈的“高句丽归属和继承意识”的“靺鞨系高句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