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主义的裂变(10)
吴佩孚则将孙中山依赖外力的政治举措概括为“技术政治”。他在同徐绍桢的谈话中指出:“余信政治之要谛在于道德,而孙先生似认政治为一种技术。不知《大学》所谓治国平天下之根源在于诚意正心修身,示人以万姓率由之轨范。”(注:赵恒惕等编:《吴佩孚先生传》,第429页,第428-429页,第444-445页,第446页,第446页。) 对孙中山这种“技术政治”,吴佩孚一再提出警示: 彼所理想之主义,迄于今日,尚未有见任何寄与于国利民福,目前干戈之扰攘,苍生之困厄,岂非数倍于彼所视为腐烂而成打倒对象之前清末叶政府耶?孙先生一出,精神的或实际政治的,果有何物以俾补中国乎?不独此也,彼急求成功,为敷衍一时计,从来不问其对手为何人,只有乞助于妥协一途。甚至联络日本,因无结果乃转而欲利用俄国,不图反为俄国所利用。然其所标榜于外着,则仍为救治中国数千年之痼疾也…… 孙先生连结俄国共产党,冀利用其学说组织,以谋自己事功之顺利,以为到时断绝其关系,取所谓“飞鸟尽良弓藏”之态度,则可坐收其利而不致贻患后来,其纯为理想彰彰明甚。夫鼓动革命风潮,一时虽不免于破坏一切传统,然苟无一贯不变之范畴及信念,则危险随处潜伏。若在有深厚传统而千古可行之不成文法之中国,强将尚未腐朽之根柢而尽破坏之,则此后之建设不特困难重重,且致发生反动,终见全体之逆转,此不能不认为当然之归结也。(注:赵恒惕等编:《吴佩孚先生传》,第429页,第428-429页,第444-445页,第446页,第446页。) 吴佩孚对“技术政治”与“道德政治”的区分,及其对“技术政治”导致的现实后果的警醒,基于他对孙中山政治实践与自身政治实践的反思。因而,如果将孙中山与吴佩孚的政治实践做一个简短的对比,或许能更好地理解吴佩孚提出这一观点的内在理路。 1917年南北分裂后,吴佩孚与孙中山一样,有着统一国家的梦想。但正如韦慕廷所指出的,在1920年代,中国的政治统一既不能通过各军事实力的协商,也不能通过封建割据与联省自治达到,唯一可能的途径就是军事统一(注:C.Martin Wilbur, Military Separatism and the Process of Reunification under the Nationalist Regime, 1922-1937.cf.Ping-ti Ho and Tang Tsou ed.China in Crisis Vol 1,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6 p220.)。吴佩孚提出“武力统一”的构想,也正是出于这一思考。然而,吴佩孚的“武力统一”最终以失败告终。其因何在?颇费猜思。 1922年5月,吴佩孚在第一次直奉战争中胜出,“直系即中央”的政治格局得以形成。吴氏对中央政治的影响力达到顶峰,“联吴”成为取得中国政府认同的关键因素。同年8月,越飞使团访华,与北京政府外交总长顾维钧进行谈判。在谈判过程中,苏俄一直保持与吴佩孚的联系,并提出建立以吴佩孚为中心以对抗资本主义世界的“民族统一战线”。但吴佩孚拒绝了,因为他不愿意在国内统一问题上夹入外力因素。 在国内政治力量的角逐中,吴佩孚也信守着儒家的政治道德。1924年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吴佩孚的直系军队已攻入山海关,眼看可以底定东北,统一国家,结果以10月23日冯玉祥阵前倒戈、囚禁总统曹锟而功亏一篑。 吴佩孚知道兵败已不可挽回,乃镇静处之,于10月26日悄然离开战场。在作为指挥部的专列中,商议战败事宜。而此时各路实力蜂拥而来,希望与吴佩孚重建关系,其中有日本领事吉田。吉田劝吴佩孚与段祺瑞再结旧缘,但吴佩孚以大义断然拒绝。他说: 惟各国之历史与国民性各异,故关于国家观念,亦彼此不同。欧美各国之建设,大抵不逾二百年之岁月,其能达千年之久者殊鲜。独我中国为有四千余年历史之旧邦,且有千古不磨之不成文宪章。即孝悌忠信礼仪廉耻之八德是也。八德张则国宪立而国运盛,苟坏其一,则无可收拾人心之准绳。(注:赵恒惕等编:《吴佩孚先生传》,第429页,第428-429页,第444-445页,第446页,第446页。) 吉田的段、吴合作计划被吴佩孚以大义拒绝了,而这一拒绝也就意味着吴政治生命的终结。对此,吴佩孚坦然处之:“关于个人一时之成败,本不在念中,此为我不能擅背曹而结段之原因,故宁为玉碎不望瓦全也。”(注:赵恒惕等编:《吴佩孚先生传》,第429页,第428-429页,第444-445页,第446页,第44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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