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春秋》称人之人非指国人 日知同志为了复原古代中国的所谓城邦制度,从《春秋》中“切出一小块称人之例来”,证明“春秋时代有不少国人在各邦执行内政、外交、军事各种职务”。证明的根据是,《春秋》一书中凡称人皆指国人。 以为《春秋》称人之“人”皆为国人的论点实难成立。把《春秋》称人的“人”一概说成是一种什么人,这首先就与《春秋》的本义不符。《春秋》重在明义,不象别的史书那样重在书事。古人除刘歆、刘知几等少数几人另有居心以外,无不作如是观。清代诸家讲得尤为明确,如钟文烝说:《春秋》“主于因事明义,不以记事为重”(注:《谷梁补注》僖公三十二年。),章学诚说:“以《春秋》分属记事,失之甚也”(注:《文史通义·书教上》。)。所谓“因事明义”,就是记事是为了表达立场、观点。《春秋》一万七千左右字,记载一千八百例历史事件,能够准确无误地表达它的思想,功夫全在用辞的变化上。正如古人所说,《春秋》之道,“有常有变,变用于变,常用于常,各止其科,非相妨也”(注:《春秋繁露·玉英》。),“《春秋》无通辞,从变而移”,(注:《春秋繁露·竹林》。)“唯义所适”(注:《春秋公羊通义》文公元年。),“《春秋》不过几个字换来换去,忽如此用,忽不如此用,忽用忽不用,千变万化,不可思议,又至稳至当”(注:《谷梁补注·论经》引李光地语。)。用《春秋》做史料,不注意《春秋》的这个特点,以为一个辞到处只有一个含义,凡见“人”字,就以为是国人,是绝对不可以的。《春秋》常用的“人”字,所指是什么人?看看公、谷二传及诸家注疏便知。《春秋》“人”字所指,从王朝之士、诸侯国君到列国卿大夫士都有,唯独没有国人。我们看看“人”字的具体所指。比如盟会称人之人,没有一个是国人。《春秋》书盟会一百九十二次,其中称人者三十五。这三十五次盟会按照称人者的实际身份可分为四类。一为小国大夫称人,共十七次。如僖公二十八年书公会晋侯以下秦人于温,孔广森《公羊通义》说“秦人者,小国无大夫”,秦是小国,小国大夫不录名氏,故知“秦人”实为秦的大夫。二为大国大夫称人,共七次。如桓公十一年书“齐人、卫人、郑人盟于恶曹”,刘敞说,“此非微者也,大夫之交盟于中国自此始,故贬之也”(注:《谷梁补注》疏引。)。又如成公二年书公及楚人以下盟于蜀,阵立说:“大夫不敌君,故诸大夫皆贬称人”(《公羊义疏》);僖公二十九年书公会王人以下盟于翟泉,孔广森说:“公会大夫之辞也”(注:《公羊通义》。);襄公三十年书晋人以下会于澶渊,《公羊传》说,此“卿也”。三为诸侯称人,共七次。如僖公二年书齐侯、宋公、江人、黄人盟于贯,钟文烝说江、黄“以远国之辞称人,实是其君”(《谷梁补注》)。又如隐公八年书公及莒人盟于包来,董仲舒说:“诡莒子号谓之人,避隐公也”(注:《春秋繁露·玉英》。)。四为卑者称人,仅四次。其中诸家一致认为是卑者称人的,只有两次,即僖公三十二年“卫人及狄盟”和隐公元年“及宋人盟于宿”。可见《春秋》盟会称人之“人”,绝大多数是指列国国君和卿大夫。 卑者是什么身份呢?《公羊义疏》隐公五年引孔疏说,“将卑为大夫,将尊为卿”。《公羊传》旧疏说,“公羊之例,大夫悉见名氏,与卿同,今此不见名氏,故知士也”(《公羊义疏》隐公元年引)。诸说不一,今姑从后说,以卑者为士。又据《礼记·王制》注说“凡非命士,无出会之事”,知出会之士必为命士。命士自然不宜视作国人。 日知同志置这些情况于不顾,肯定“及宋人盟于宿”的宋“人”是国人,并且把钟文烝《谷梁补注》的一段话引来当作“称人的一套成规”,以此例全书,说《春秋》凡称人皆指国人。日知同志完全错了。第二,上文说过,《春秋》无通辞,唯义所适,无成规可言。第二,钟文烝说的“列国皆有大夫,非大夫则称人,称人则知是卑者,此其常文,犹内之直书其事。诸小国本无大夫,虽大夫亦称人,亦是卑之。楚之先无君无大夫,不论君臣,其常文皆称人?戎、狄、吴、淮夷,不论君臣,其常文皆称人”那段话,特别强调他讲的是“常文”。所谓“常文”,是对“变文”而言,绝不可理解为“成规”。钟氏此处所说,意思是大国、小国、楚国和吴及淮夷等四种类型国家,在一般情况下,什么人该称人,什么人不该称人。以此为基准,如果发现该称人却不称人,不该称人却称人的情况,那就是变文。《春秋》以变文见褒贬进退之义,变文多而常文少。《春秋》而无变文,便不成其为《春秋》了。 日知同志为了证明国人参与军国大事,提出“春秋时代有些小国尚无大夫,如出兵,将兵者,非国君即平民”的说法,更加令人难于理解。在所能见到的古代文献中,没有一部说小国没有大夫。凡涉及这一问题,如《左传》说“小国之上卿,当大国之下卿”(成公三年),《礼记》。说“小国二卿皆命于其君,下大夫五人……”(《王制》),《春秋》说“曹杀其大夫”(庄公二十六年),《周礼》说“子男之卿再命,其大夫一命”(《春官·典命》)等等,无不肯定小国有大夫。公、谷二传说“小国无大夫”,“莒无大夫”,“曹无大夫”,“秦无大夫”,“邾娄无大夫”,讲的是《春秋》书法,其意义如孔广森所说,“《春秋》之义,小国无大夫。无大夫者,称人不录名氏也”(注:《春秋公羊通义》庄公二十四年。),并不是说小国事实上没有大夫。日知同志似乎说他的根据来自钟文烝。但是钟文烝说:“小国无大夫者,虽是大夫,皆直称人”(《谷梁补注》隐公二年),也是说小国有大夫。所谓“小国无大夫”,不过说小国大夫名氏不上《春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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