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可见,孙中山在传统文明的扬弃和承袭方面花了极大的气力,完全是为了恢复中国固有的精神。因为他深知,欲再造民国,“非有革命精神不为功”。所以,到1918年以后,他特别重视心理建设的理论研究和宣传,并强调要发展心性文明。他认为,文明的发展自有其自身的规律。如“心性进化由无知到有知”。对中国的传统文明焉能够一概抹杀?因为“中国人之心性理想无非古人所模铸,欲图进步改良,亦须从远祖之心性理想,究其根源,考其利病,始知补偏救弊之心”〔56〕。对于《大学》中“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话,他作了极高的评价:“把一个人从内发扬到外,由一个人的内部做起,推到平天下止。象这样精微开展的理论,无论外国什么政治哲学家都没有见到,都没有说出,这就是我们政治哲学的知识中独有的宝贝。”并指出:“现在各国的政治都进步了,只有中国是退步,何以中国要退步呢?就是因为受外国政治经济的压迫,推究根本原因,还是由于中国人不修身。不知道中国人从前讲修身,推到正心、诚意、格物、致知,这是很精密的知识,是一贯的道理。……我们现在要能够齐家、治国,不受外国的压迫,根本上便要从修身起,把中国固有知识一贯的道理先恢复起来,然后我们民族的精神和民族的地位才都可以恢复。”〔57〕所以,他特别推崇这一道理,认为是古人所模铸的心性理想,是很好的政治哲学。 在此阶段中,孙中山一面继续深入批判欧美文明,一面对固有的道德和知识进行“改良”;在提出“心性文明”说之后,又在深化上下功夫。这样做的目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对于世界诸民族,务保持吾民族之独立地位,发扬吾固有之文化,且吸收世界之文化而光大之,以期与诸民族并驱于世界,以驯致于大同。”〔58〕 三、“心性文明”说与知行统一观 孙中山之提出“心性文明”说,是有一定的哲学认识论为基础的。不过,长期以来,论者对此认识不一,迄今争论不休。比较多的意见是,认为孙中山过份夸大了精神的作用,而且他的知行关系学说犯了片面化的毛病,滑向了形而上学。这说明对于这个问题还有进一步探讨的必要。 1921年,孙中山在桂林对滇赣粤军演说时,曾经专门讲了精神与物质的关系问题。他先给精神下一定义:“第知凡非物质者,即为精神可矣。”然后解释道:“总括宇宙现象,要不外物质与精神二者。精神虽为物质之对,然实相辅为用。考从前科学未发达时代,往往以精神与物质为绝对分离,而不知二者本合为一。在中国学者,亦恒言有体有用。何谓体?即物质。何谓用?即精神。譬如人之一身,五官百骸皆为体,属于物质;其能言语动作者,即为用,由人之精神为之。二者相辅,不可分离,若猝然丧失精神,官骸虽具,不能言语,不能动作,用既夫,而体亦即成为死物矣。”物质与精神二者,相辅相成,对立统一,少一不可:“全无物质亦不能表现精神,但专恃物质,则不可也。”〔59〕显而易见,他已经十分清楚地阐明:物质是精神发生的本源和基础,而精神是物质的功能和表现;人若猝失精神,亦即丧失生命现象,其体焉能不成为死物?故以此例断定孙中山把精神对身体的支配作用绝对化,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应该看到,孙中山这次演说的对象是北伐军,其主题就是发扬革命精神以争取北伐的胜利。在这一特定的历史条件下,他着重阐述精神的作用,既是革命战争实践的需要,也是合乎常理的。如称:“人者有精神之用,非专恃物质之体也。我既为人,则当发扬我之精神,亦即所以发扬为人之精神,故革命在乎精神。”并举例说:“自余观之,武器为物质,能使用此武器者,全恃人之精神。两相比较,精神能力实居其九,物质能力仅得其一。”〔60〕他讲人与武器的关系,是用来批评“今人心理往往偏重物质方面”的倾向之不足为训,因此强调使用武器的人之精神,突出人的因素的作用。这没有什么不对,不能片面地理解为这就是过份夸大精神的作用。 孙中山在阐述精神与物质的关系的同时,还对认识与实践的关系进行了新的探索。知行关系问题是中国哲学史上一个古老的命题,他则突破了前人的狭隘解释,把它提到认识论的意义上进行阐发,以使之服务于革命战争和建设的实践。他认为辛亥革命之所以失败,究其思想上的原因,实为“知之非艰,行之惟艰”之说所误。“知之非艰,行之惟艰”乃商代傅说对武丁之言,“知易行难”说之由来也。“由是数千年来,深中于中国之人心,已成牢不可破矣。”〔61〕明代王阳明又倡“知行合一”之说。推其本意,亦以为“知之非艰”,而“行之惟艰”;惟勉人“虽难有所不畏,既知之则当行之”。然而,“无如其说与真理背驰,以难为易,以易为难;勉人以难,实与人性相反。……此阳明之说,虽为学者传诵一时,而究无补于世道人心也”〔62〕。所以,他认为:“要中国进步,不但是对于政治,主张要革命,就是对于学问,也主张要革命。要把全中国人几千年走错了的路,都来改正,所以主张学问和思想都要经过一番革命。”〔63〕正由于此,他才提出了“知难行易”说。 论者或谓:“知难行易”同“知易行难”一样,都不是科学的命题,因为行和知都有其艰难的地方,而且知与行孰难孰易也不是认识论的根本问题。这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是,应该看到,孙中山是借用此命题,克服革命党人内部“畏难之心”,从而“使中国人无所畏而乐于行,则中国之大有可为矣”〔64〕。因此,从表面上看,他似乎是在探讨知与行孰难孰易的问题,而实际上却是在阐述知与行孰先孰后的问题。其实,他本人对此也做过清楚的说明:“就知和行的难易之先后说,凡百事情,知了之后才去行,是很容易的。如果不知也要去行,当中必走许多‘之’字路,经过很多的错误,是很艰难的。为什么不避去那种错误的艰难?因为知是很难的。如果要等到知了才行,那么行的时候,便非在几百年、几千年之后不可,恐怕没有定期了。所以我们人类,有时候不知也要去行。”〔65〕就是说,不仅仅知是很难的,而不知而行,则要经历很多的挫折,也是很难的。没有哪一样是容易的,怎么办?他认为,既然知难行也难,又不能见难而止步,那就应该先迎难而行。这种方法,就是先克服行之难,再在此基础上去解决知之难。在这里,知与行只有先后的关系,并无难易的关系。所以,对“知难行易”不能简单地从字面上去解释和理解,就其实质按之,不过是“行先知后”而已。犹如后来人们常说的“在游泳中学会游泳”,讲的都是同一个道理。也有这样一句话:“能实行便能知,到了能知,便能进步。”〔66〕便是对“知难行易”本义的一个很好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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