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所说的“西教”,指基督教中的天主教和新教。西教入华,遇到怎样的政治文化环境,使它们得以生存、发展或遭到抵制,这是重要而复杂的问题。本文不是对这个问题作全面研究,只是就十几年来我从海外发现的有关这一问题的文献,作一些介绍和考释。 基督教传入中国,已有悠久的历史。但到明末耶稣会士入华,才对中国历史有较重要的意义。明万历十一年(1583年),天主教耶酥会士利玛窦到广州、肇庆,开始他在中国长达27年的传教活动。利玛窦儒冠儒服,称引中国古代儒家经籍,又挟当时的科学技术器物,与中国士大夫交往,传教获得相当的成功。清朝代明,汤若望等得新朝任用,继续掌管修历等事。顺、康两代,一些来华教士以天文、数学等方面的知识得到皇帝的赏识和重视,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清廷正式谕准不禁传习天主教〔1〕,传教活动颇有开展。 但早在利玛窦时期,天主教内部就对“礼仪问题”有争议。所谓“礼仪问题”,即是否允许教徒敬孔、祭祖以及是否可以“天”、“上帝”称呼“天主”的问题。以中国古代经籍中的“天”、“上帝”附会天主教的“天主”,并允许教徒敬孔、祭祖,这是利玛窦结交中国人、吸引中国人入教的方法。多数耶酥会士秉承利玛窦的遗规,但继利玛窦任中国耶酥会会长的龙华民(Nicolas Longbardi)却取反对态度。其他修会如多明我会、方济各会更几乎一致反对,经过几十年争执,1645年教王英诺森十世颁令否定中国礼仪,但1656年教王亚历山大七世又颁令准行中国礼仪。至1704年(康熙四十三年),教王格勒孟十一世采取严厉禁令,以中国敬孔祭祖等为“异端”,派特使多罗(Carlo T.M.de Tournon)通聘中国,并与在华主教商议实行办法。多罗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冬到北京,起先很受礼遇。这一年五月,在宫廷给事的闵明我、徐日升、张诚等西教士奏闻“教宗钦差大臣”已抵广东,皇帝即谕知广东督抚派员伴送,又遣员到天津迎候。多罗到京后,皇帝遣大臣问候;觐见时,赐坐,皇帝亲执金樽赐酒。多罗住京期间,多次觐见,康熙帝曾追问其出使原因,多罗声称:“欲禁绝中国敬孔子与敬亡人之礼,以为异端,不准教士教民沾染”〔2〕。这使康熙帝大为不悦。陪同多罗在京的福建主教阎当(Carolus Maigrot)是一位激烈反对“异端”者,他早在1693年就发过“主教训谕”,命令本教区教徒不得供奉祖先灵位、不得参加祭孔礼仪等〔3〕。康熙帝斥责阎当“不通文理”、“妄论中国理义之是非”,以为多罗是误听阎当之言。他宣布:“西洋人自今以后若不遵利玛窦的规矩,断不准在中国住”〔4〕;但对愿遵规矩留中国的西教士,准予领票居住传教。他几次派出西教士去教廷,传达旨意,认为,“西洋所来者甚杂”,“难以分辨是非”;派人去教廷,是为了了解教王的真意。以下这件文献《武英殿监修书官寄西洋人书》,说明了康熙帝为此所作的努力。 《武英殿监修书官寄西洋人书》,署康熙五十五年(1716年)九月十七日作,长方形厚棉纸,以满、汉、拉丁三种文字刊印,四周龙纹,版框高36 厘米,宽110厘米。满文居左,汉文居中,拉西文居右;拉丁文末段有16位西教士之名,最后一人是以画师著名的郎世宁。文件上部空白处有钢笔手写英文:The curious specimen of the stereotype printing of the Chinese was presented by professor Pollas in the Crimea to Edward Daniel,and by him to the University Library of Cambridge,A,D.1815.意谓:“此为中国刻印品中的一份珍贵标本,在克里米亚的鲍拉教授送给爱德华·丹尼尔,由他于1815年送给剑桥大学图书馆。”1984年我在该馆发现此文书,汉文全文如下: 武英殿等处监修书官伊都立、王道化、赵昌等字寄与西洋来的众人: 我等谨遵旨于康熙四十五年已曾差西洋人龙安国、薄贤士,四十七年差西洋人艾若瑟、陆若瑟,奉旨往西洋去了。至今数年,不但没有信来,所以难辨真假,又有乱来之信,因此与鄂罗斯的人,又带信去,想是到去了。必竟我等差去之人回时,事情都明白之后,方可信得;若是我等差去之人不回,无真凭据,虽有什么书信,总信不得。因此,唯恐书信不通,写此字,兼上西洋字刊刻,用广东巡抚院印,书不封缄,凡来的众西洋人,多发与带去。 康熙五十五年九月十七日 康熙发出这件文书,意味着他尚未了解或确定多罗等人代表了教廷的政策,所以于多罗来华之次年就差龙安国(Antonius de Burros)、薄贤士(Antonius de Beauvollier)两人去教廷。多罗离北京后,到南京公开宣布了教王的禁令,于是康熙帝一面将多罗逐至澳门,一面又派艾若瑟(Joseph-Antonius Provana)、陆若瑟(不知原名)二人再去罗马。艾若瑟受到康熙帝的重视,1693年来华,历在晋、陕等省传教,1702年奉诏进京,1706年被派往罗马。康熙帝早在1700年就向西教士宣示过他对礼仪问题的看法;敬孔敬祖纯为表示爱先师、爱先人,是一种俗礼,与宗教无涉,并无宗教性质〔5〕。他还亲自向他们解释说:“中国供牌一事,并无别意,不过是想念其父母,写其名于牌上以不忘耳,原无写其灵魂在其牌上之礼。至于敬天之字,亦不是以天即为天主。”〔6〕康熙帝派出艾若瑟等后,多次表示:交艾若瑟带去的关于天主教的旨意,是他的真旨意。他希望艾若瑟传回教廷的意见,然后决定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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