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罗马教宗于1715年(康熙五十四年)又发表一份更为严厉的通谕,要求在华传教士宣誓遵守“禁条”。在华教士向皇帝谈及此事。康熙急于求证,于是命人刊刻上述这件以满、汉、拉丁文写的书信,寻访派出的诸教士。当时交通、通讯不便,龙、薄、卢三人其实早在途中或到欧洲后亡故。艾若瑟负有驳斥多罗的任务,虽到了罗马,却一度被教廷拘禁,又由于体弱等原因,滞留多年,至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返华途中船行至好望角病故。遗体运到广州,康熙帝派大臣去治丧,葬于广州城外瑶台乡。这一年,教宗派来特使嘉乐(Carolus Mezzabarba),企图缓和局势,但仍坚持“禁条”,并规定不许以“天”、“上帝”称天主,不许祭孔、祭祖,不许入祠堂、在坟上行礼,不许在家留祖宗牌位,教徒之有功名或官职者,不许入孔庙行礼等等。还不许教堂悬挂写有“敬天”字样的匾,如已悬挂,必须取下。禁条的后一款,简直是直接指斥康熙帝:康熙帝曾亲书“敬天”二字之匾悬挂于京师天主堂。康熙帝看到此“禁条”后十分生气,批示西洋人不配谈中国的道理,并传谕嘉乐:“尔教王条约(按指禁条)与中国道理大相悖戾。尔天主教在中国行不得,务必禁止。”又传谕:“尔教王条约只可禁止尔西洋人,中国人非尔教王所可禁止。其准留之西洋人依尔教王条约自行修道,不许传教。”〔7〕由此开始了天主教在华传教不合法的年代。 从上述文书及有关的事实可以看出,康熙对禁教问题的态度十分慎重,而禁教之举是由教会内部对礼仪问题的争执和坚持所引发的,教廷的政策导致了康熙的禁教决定。一些西方史学家和神学家认为,教廷做出了影响深远的错误决定,“它给基督教在中国的存亡带来灾难性的后果”〔8〕。 上述文书由伊都立、王道化、赵昌等出面寄出,但实际撰稿人却是康熙帝自己。本世纪二三十年代,故宫懋勤殿发现了康熙给西教士的一些文书,多为朱写或墨书朱改,后编为《康熙与罗马使节关系文书影印本》一书,其中之一即这件满、汉、拉丁三种文字刊印信的汉文底稿。底稿有朱笔删改十余处,但教士名、年月则俱空白或未写,因而索解不易。陈垣先生为上述影印本各篇写有“叙录”,他的考证对阅读这些文书很有帮助,惟推断该件底稿作于康熙五十六年,则微有不确。“武英殿修书处”系内务府机构,伊都立等人当时都在养心殿、武英殿等处给事,“管制造、带西洋人事”。文书中有“用广东巡抚院印”语,但我所见剑桥藏件并未铃印。此件是印本,据梵蒂冈所藏当年两广总督文书,康熙“五十五年十一月内,奉旨兼武英殿监修书官伊都立等红字票一百五十张,散给各天主堂居住之西洋人,并外国洋舡内体面商人,俱给带往西洋去,催取回信”〔9〕。“红字票”,应指批红的文书,即经过宫内朱批的文书。150份文书何能每份批红?所以我以为散发给西洋人的“红字票”,就是上述这件武英殿致西洋人书,它的底稿经皇帝朱笔删改,因而虽已是印刷品,仍被称为“红字票”。但这件经印刷的“红字票”,今似罕见,除我所见的剑桥藏件外,仅知方豪先生述及阎宗临先生的报道,在梵蒂冈传信部亦藏有一件〔10〕。 康熙帝末年虽禁止天主教,但态度仍较温和,所以到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他去世那一年,中国15个省份中还存在131个教堂〔11〕。雍正帝继位,禁教政策趋向严厉。自雍正元年十二月起,除京师教堂教士未加取缔外,命各地西教士陆续迁移,安置澳门,逐步遣送回国。雍正七年各省督抚遵雍正谕旨札饬各府州县密查,将天主堂改为育婴堂、义学、庙产等。杭州的天主堂改为天后宫,因浙江总督李卫撰写碑记,更是其中之著名者。 杭州天主堂系康熙三十八年所造。这一年康熙帝南巡杭州,法国教士德玛诺(Rom.Hinderer)接驾,利用康熙帝的赏银在北门大街建天主堂一座。德玛诺曾参加康熙年间测绘全国地图的工作。雍正初元开始遣送教士,因其时的浙江总督满保向他要得浙江沿海详图一幅,得以拖延未被遣送。雍正六年李卫任总督。八年,德玛诺被遣送到澳门,该天主堂被改为天后宫。李卫是雍正的亲信,奉雍正帝旨意查禁各民间杂教及天主教不遗余力。他为此事特向皇帝报告,首先说:康熙帝虽曾赏赐德玛诺银两,但天主堂并非奉敕建造;德玛诺以此为借口,致迟未拆改。继又说:“臣查西洋人原系异域外教,无知愚民多有贪伊厚利,暗地入其教中,并及驻防旗下亦染此风,甚有关系。”这透露出天主教之影响。关于将天主堂改为天后宫之理由,李卫奏称: 伏思海洋之中,惟天后最显灵应。即外夷西洋各种之人无不敬畏。本朝原奉敕封褒祟,凡近海之处,俱有大庙,商民往来祈福……臣意将天主堂改为天后宫字样,诸凡合适,不用更造,只须装塑神像,择德行羽流供奉香火,并不露曾经奏请改正之处,则祀典既清而异端亦得靖其萌蘖矣。 雍正帝得奏,朱批“甚好”〔12〕。于是,杭州的天主堂便成为天后宫李卫为此题写了长篇碑记。这被认为是天主教在华历史上遭逢“教难”的一个标志。 雍正严厉禁教的原因,有以为与宗室苏努一家信教并和葡萄牙传教士穆经远(Joannes Mourao)一起参与宫廷内部夺嫡斗争有关,所以雍正为帝以后对他们、对天主教厉行报复镇压。陈垣先生认为,苏努父子之被谴,与奉教无关,“谓雍正因恶苏努父子而并恶天主教可也,谓雍正因恶天主教而并恶苏努父子,则倒果为因,绝非史实矣。”〔13〕方豪先生则认为两者兼而有之,交互为用,无所谓因果关系〔14〕。其实,雍正之严厉禁教,不只是感情好恶问题,而有更深的动机。雍正禁教是禁止一切邪教,包括白莲教的各支派,也包括天主教。其禁白莲教等邪教的上谕,指斥它们“诳惑愚民,潜结党类”,“踪迹诡秘”,“阴相煽诱”,如果“苟且姑容”,将“滋蔓难图”〔15〕。可见其禁邪教之目的,在于消除其统治和安全之隐患。雍正认为,天主教也有同类问题。雍正二年、四年(1725、1727年),教廷及葡萄牙使节先后来华,请求弛禁教之令,雍正俱未同意。1727年7月他召见巴多明(Dominicus parrenin)、宋君荣(Antoine Gaubil)等十余名在京西教士,宣示他不会允许传播天主教义〔16〕。约在此稍前,雍正帝召见巴多明、冯秉正(Joseph de Mailla)和费隐(XavierFridelli)三位在京司铎,告诫说: 尔等欲我中国人民尽为教友,此为尔教之要求,朕亦知之。一旦如此,则我等为如何之人,岂不成为尔等皇帝之百姓乎?教友惟认识尔等,一旦边境有事,百姓惟尔等之命是从,虽现在不必顾虑及此,然苟千万战艘来我海岸,则祸患大矣。〔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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