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鲜卑的居地在辽东塞外,《资治通鉴》卷九七胡三省注曰:“宇文国,都辽西紫蒙川。”《十六国春秋》云:“昔髙辛氏游于海滨,留少子厌次以君北夷,遂世居辽左,邑于紫濛之野,号曰东胡。”《十六国春秋》卷二三《前燕录一·慕容廆》。可见紫蒙川为东胡故地。《新唐书·地理志》平州北平郡条下,有“紫蒙、白狼、昌黎、辽西等十二戍”。又宇文莫廆时,拓跋鲜卑“昭皇帝讳禄官立,始祖之子也。分国为三部:帝自以一部居东,在上谷北,濡源之西,东接宇文部”。说明宇文部在今滦河上游以东。《魏书·库莫奚传》云:“库莫奚国之先,东部宇文之别种也。初为慕容元真所破,遗落者窜匿松漠之间。”库莫奚的分布地在今老哈河流域,这里应为宇文鲜卑辖区的北部边地。故宇文鲜卑分布地区在滦河以东,晋幽州北平郡(今河北省遵化市)之北、平州昌黎郡(今辽宁省义县)之西北。庾信《周上柱国齐王宪碑文》载,宇文氏于太康之世据有黄龙(今辽宁省朝阳市)[8]。这表明太康年间宇文鲜卑的分布地向东南扩展进入平州昌黎郡的部分地区,成为人数众多的跨塞内外分布的鲜卑部落集团。 西晋时,宇文鲜卑已成为朝贡制度成员,这从慕容鲜卑大人慕容廆上表晋武帝,请求攻打宇文鲜卑,“武帝弗许”中可得以证实[5]2804。西晋末,宇文鲜卑受平州刺史、护东夷校尉统领。《晋书·慕容廆载记》记载:平州刺史、护东夷校尉崔毖唯恐慕容鲜卑势力坐大,于是调集塞内外朝贡制度成员宇文鲜卑、段氏鲜卑和高句丽,合力攻打慕容廆。及败,“会三国使亦至请和,曰:‘非我本意也,崔平州教我耳。’……(崔)毖与数十骑弃家室奔于高句丽,廆悉降其众”。西晋任命的最后一位平州刺史、护东夷校尉崔毖死于高句丽后,东北地区处于北方各族势力争夺之中,宇文鲜卑一度成为后赵政权的朝贡成员。 后赵石勒于330年“改元曰建平,自襄国都临漳”。这年“高句丽、肃慎致其楛矢,宇文屋孤并献名马于勒”[5]2746,宇文鲜卑成为后赵政权朝贡制度成员。其后,石勒遣使与慕容廆通和,慕容廆拒之,将后赵的使者送到东晋都城建康。石勒大怒,“遣宇文乞得龟击廆,廆遣皝距之。以裴嶷为右部都督,率索头为右翼,命其少子仁自平郭趣柏林为左翼,攻乞得龟,克之,悉虏其众。乘胜拔其国城,收其资用亿计,徙其人数万户以归。”[5]2808宇文鲜卑服从后赵国主的命令出兵,遭到慕容鲜卑的沉重打击,尽管损失惨重,宇文鲜卑仍依附于后赵。石季龙时期,“镇北宇文归执送段辽之子兰降于季龙,献骏马万匹”[5]2774。宇文归即宇文逸豆归,镇北,即镇北将军,当是后赵给宇文鲜卑大人的封号。宇文鲜卑与段辽部关系很好,此段兰非段辽之子,而为段匹磾之子,《晋书·段匹磾传》曰:“其子兰复聚兵,与季龙为患久之。” 宇文逸豆归为后赵俘获段兰,消灭了石季龙的心腹之患。晋康帝建元二年(344)慕容皝亲征宇文鲜卑,“尽俘其众,归(宇文逸豆归)远遁漠北。皝开地千余里,徙其部人五万余落于昌黎”[5]2822。宇文鲜卑与后赵的朝贡关系随之结束。 宇文鲜卑的西面是拓跋鲜卑,两部间有通婚关系,《魏书·序纪》载:平皇帝拓跋绰时,“匈奴宇文部大人莫槐为其下所杀,更立莫槐弟普拨为大人。帝以女妻拨子丘不勤。”丘不勤是普拨之后宇文部大人。昭皇帝拓跋禄官时,“宇文莫廆之子逊昵延朝贡。帝嘉其诚款,以长女妻焉。”逊昵延是莫廆之后的宇文部大人。两次通婚都是宇文鲜卑大人的儿子娶拓跋鲜卑大人的女儿,此时两部鲜卑的地位无高下之分,拓跋鲜卑大人因部落内部矛盾纠纷,也曾避难于宇文鲜卑,如拓跋纥那“出居于宇文部”[9]。两部之间并没有朝贡关系,其后拓跋鲜卑建立了政权,在追述先祖历史时将通使关系写成了朝贡关系,应加以辨别。 东汉中后期,慕容鲜卑居于北方塞外草原地带,汉桓帝时檀石槐鲜卑部落联盟“从右北平以西至上谷为中部,十余邑,其大人曰柯最、阙居、慕容等,为大帅”[4]838。原始氏族部落以大人名为部落名的事例并不鲜见,慕容部或即如此。曹魏初年,慕容部东迁入塞,成为曹魏塞内鲜卑朝贡制度成员,在辽河以西地区逐渐发展起来。《十六国春秋·前燕录一·慕容廆》记载:“曾祖莫护跋,魏初帅诸部落大人自塞外入居辽西,从司马懿讨公孙渊有功,拜率义王,始建王府于棘城之北。……祖木延,左贤王,从母丘俭征高骊有功,加号大都督、左贤王。父涉归,一名奕落韩,以全柳城之勲,进拜鲜卑单于,迁邑辽东北,于是渐变胡风。……元康四年,廆以辽东僻远,徙于徒河之青山。后又以大棘城即帝颛顼之墟,所谓紫蒙之邑也。复移居之,乃教以农桑,法制同于上国。” 曹魏时,慕容鲜卑部大人多次得到魏帝的册封,如慕容鲜卑大人莫护跋因军功为魏明帝册封为“率义王”,其子木延被封为“左贤王”。木延继任慕容部大人后,又因军功为魏齐王加封为“大都督、左贤王”。其子涉归继任慕容部大人后,同样是因军功被魏帝或晋帝晋封为“鲜卑单于”。晋武帝太康十年(289),慕容部大人慕容廆叛而复降,“帝嘉之,拜鲜卑都督”。作为塞内朝贡制度成员的慕容部与魏晋东北地方官府和官员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可从慕容廆的事迹中得知一二。《十六国春秋·前燕录一》记载: 廆幼而魁岸美姿貌,身长八尺,雄杰有大度,晋安北将军张华雅有知人之鉴,廆童丱时往谒之,华甚叹异,谓曰:“君长必为命世之器,定难济时者也。”因以所服冠簪遗之,以结殷勤。……太康四年,涉归卒,弟耐簒立,将谋杀廆。廆年十五出避难,追者急乃走匿于辽东徐郁家,入其屋以席自障,追者入屋发视竟无所见,遂得免难。太康五年,国人杀耐,迎廆立之,代领部落。……太康十年夏四月,廆谋于众曰:“吾先公以来世奉中国,且华夷理殊,强弱固别,岂宜与晋国竞乎,何为不和以害吾百姓。”乃遣使诣晋乞降,帝嘉之,拜鲜卑都督。五月,廆谒见东夷校尉何龛,抗士大夫礼,巾衣诣门,龛严军以见之。廆乃改服戎衣而入,人问其故,廆曰:“主人不以礼待客,客何为哉?”龛闻之,甚惭,弥加敬惮。 慕容廆少年时,当随其父慕容部单于涉归去拜谒安北将军张华,张华此时的官职是“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领护乌桓校尉、安北将军”[5]1070。可见居棘城之北时,棘城,又作僰城,属昌黎郡,金毓黻先生等人根据《通典》记载将棘城推定在锦州附近,为学界普遍采用。田立坤《棘城新考》(《辽海文物学刊》1996年第2期)提出棘城在辽宁北票三官营子村古城址。棘城之北当在今辽宁北票、阜新一带地区,西与宇文鲜卑相邻。慕容部大人通常拜见的是晋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护乌桓校尉。太康四年(283),慕容廆为逃避叔父慕容耐的追杀,躲到辽东郡徐郁家,查阅史籍徐郁仅存名,其他事迹不详。此时慕容部分布于辽东之北,慕容部大人通常拜见的应是驻平州的护东夷校尉,故与辽东郡官员熟识,徐郁或为护东夷校尉府的下级官吏。太康十年(289)慕容廆被册封为鲜卑都督后,到护东夷校尉府拜谒校尉何龛,慕容廆行为举止遵循晋朝礼仪,一方面说明慕容部大人得到册封后,要到护东夷校尉处谢皇恩;另一方面说明慕容鲜卑自涉归时“渐变胡风”的记载属实。 “八王之乱”以后,北方逐渐陷入战乱,慕容廆则始终尊奉晋朝,晋惠帝永宁元年(301),燕地大水灾,慕容廆开仓放粮,幽州百姓方获赈济,“天子闻而嘉之,褒赐命服”。《十六国春秋》卷二三《前燕录一·慕容廆》。怀帝永嘉初年(307),廆自称鲜卑大单于,此为慕容廆唯一的一次自封称号。永嘉五年(311),前赵攻入洛阳,晋怀帝蒙难,被囚禁于平阳,一时天下无主,幽州刺史王浚为发展自己的势力,承制以慕容廆为散骑常侍冠军将军、前锋大都督大单于,慕容廆以非晋帝所授,拒而不受。愍帝时册封慕容廆为镇军将军、昌黎辽东二郡公。此后,慕容廆又受东晋元帝、明帝、成帝的多次册封,一生共受晋室册封9次。《十六国春秋》卷二三《前燕录一·慕容廆》。 晋朝第一次对慕容廆的册封属于对朝贡制度成员的常规性册封。第二次册封则发生了重大变化,晋愍帝建兴二年(314),幽州刺史王浚被石勒所杀,幽州丧乱,“流民归廆者数万家”,为笼络慕容廆,愍帝遣使拜慕容廆为镇军将军、昌黎辽东二郡公,这次册封具有承认慕容廆在辽东、昌黎二郡占有重要地位的意义,慕容廆欣然接受。第三次和第四次册封,一是在司马睿即帝位之前,一是在其承制之后,对于这两次的册封,慕容廆皆接受晋册封的官号,却“固辞公爵不受”。这是因为此前愍帝已册封慕容廆为“昌黎辽东二郡公”,元帝两次册封则仅为“昌黎公”,低于之前的公爵,慕容廆自然拒绝接受。太兴二年,慕容廆派遣裴嶷将在败宇文悉独官时所获皇帝玉玺三纽献于江东晋室,这让东晋君臣对慕容廆刮目相看,太兴三年、四年连续两次遣使册封慕容廆,不仅使其持节都督幽平二州东夷诸军事,而且委以平州刺史、车骑将军,承制海东,命备官司,置平州守宰,这应是慕容廆最满意的册封,于是廆“备置僚属,立子皝为世子,作东楼”。《十六国春秋》卷二三《前燕录一·慕容廆》。后三次东晋的册封,慕容廆又有两次“固辞爵位”,此时的慕容廆已不满足“特进”“开府仪同三司”的勋爵,他采取以退为进的策略,希望东晋册封他为“燕王”。 咸和六年(331),慕容廆的僚属宋诙等议,“以廆立功一隅,位卑任重,等差无别,不足以镇华夷,共表请进廆官爵”。《十六国春秋》卷二三《前燕录一·慕容廆》。于是,慕容廆遣使越海赴晋,不想使者遭风没海。慕容廆更写前笺,并赍东夷校尉封抽、行辽东相韩矫等三十余人,疏上晋太尉陶侃,笺中曰: 车骑将军慕容廆,自弱冠莅国,忠于王室,明允恭肃,志在立勋,……廆辅翼王室,有匡伯之功,而位卑爵轻,九命未加,非所以宠异藩翰,敦奖殊勋者也。……进封廆为燕王,行大将军事,上以总统诸部,下以割损贼境,使冀州之民,望风向化。廆得祗承诏命,率合诸国,奉辞夷逆,以成桓文之功,茍利社稷,专之可也。而廆固执谦光,守节弥高,每诏所加,让动积年,非将佐等所能敦逼。今区区所陈,不欲茍相崇重,而愚情至心,实为国计。《十六国春秋》卷二三《前燕录一·慕容廆》。 此时,慕容廆对晋朝不可谓不忠,太宁三年(325),后赵石勒曾遣使与慕容廆通和,廆拒之,并送其使于建康。咸和七年(332),后赵石勒再遣使复修前好,慕容廆仍拒而不纳。然东晋亦恐慕容廆势力坐大不臣服天朝,搪塞推诿,没有如其所愿。咸和八年(333)夏五月,慕容廆卒。 综上,西晋以来,东北塞外鲜卑部落大批内迁,到西晋后期东北地区形成三个较大的鲜卑部落集团,与晋朝保持着稳定的朝贡关系。及至西晋末、东晋初,随着中原政治形势的剧烈变化,三部鲜卑的势力及其与中原王朝的朝贡关系也发生了变化。段氏鲜卑以辽西为据地,最强盛时,段部贵族自立为幽州刺史,控制了幽州的大部分地区。慕容鲜卑以昌黎郡北部为据地,势力日益强大,控制了昌黎郡大部和辽东的部分地区。宇文鲜卑则跨塞内外地区,强大时部众达几十万人,但在与慕容部的争战中迅速衰落下来。段部、慕容部始终与晋王室保持着朝贡关系,尤其是慕容部,晋室南渡之后,仍然表现出对晋廷的臣服与忠心。宇文部则在晋室南渡之后,转而与北方羯人建立的后赵政权建立了朝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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