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70年代以后,西学盛行,使日本学术界出现一股轻视“汉学”,视中国无足轻重的风气。与中国结盟何以值得?这直接影响到亚洲主义思想的形成及在社会上的影响。为此,一部分持亚洲主义观点的人士有“支那不可轻”论,论述与中国结盟具有重要的实际战略意义。 明治8年(1875)11月28 日《东京日日新闻》登载《支那不可轻》一文,批评日本舆论界轻视中国。文章记载一件事,即发表文章的该月,有中国兵舰“扬武”号驶入日本港口,舰上配备一应效仿西方,比较先进,文章据此议论:日本民众观点跟着上层人士导向走,上层轻视中国,民众也同样轻视中国。对于“轻视中国之倾向应匡正,轻视中国之弊害当扫除”,中国之将来尚不测,继续对中国采取轻视态度,将会因此获祸。既然如此,就目前情况论,应转“轻视中国”为“日清协和”。 明治11(1878)年1月12 日《邮电报知新闻》也有持论相同的文章:《不可轻视清国论》。署名为杉山繁。他从经济的角度说明:“以本国为自负,本出于爱国之情,也足可贵。但是不做远谋之计,单纯轻视中华帝国,将成日本失败之因。”现在谁都在轻视中国,是因为中国贫弱,体格心性“优柔惰弱”,于“欧人面前”尽其屈辱。但中国经济似为弱小,而幅员辽阔,即使遇到灾荒,一地有歉,异地有丰。有远见的日本人应当知道,日本目前虽具开化之美,而国库实有空虚之虞。他猜测,中国引进西洋器物方面虽不及日本,但难保国内储存实力,藏而不显。他感叹对中国的综合实力还摸不到底,日本万不可轻举妄动。这篇文章没有明显提出中日连携理论,但为“连携”论造了舆论。当时日本朝野的心理,是要摸到中国的真实经济与军事底牌,强则避之,弱则击之,强弱不明则暂时“连携”。如果说这也是一种亚洲主义的类型,则是一种实用型战略论的“亚洲主义”。 上述两篇时论,似乎有意在向人们昭示一个道理:在19世纪,国与国之间的外交,是“结谊”、“提携”还是断绝,或干脆代之以赤裸裸的侵略,明确的价值观是看与之“提携”的国家有无经济实力。有实力则有携手可能,否则反之。事实正是:外交是现实的,现实是严酷的。一切有效的,与我有利的外交皆是实力的外交,是现实的外交。随着时间推移,甲午战争后,日本的态度大变,大陆政策完全走到了前台。 当然,日本早期亚洲主义的中日提携论的提出,还不能说仅在于对中国实力的推断。与西敌抗争,争取盟友毕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如前述《东亚的气运》一文的作者所言:在亚洲中只有日本超然出众,达于富境。但眼看亚洲各国“愚昧不开”,受欧洲列强之无端侮慢凌辱,“此于畅达日本之国权,抑制西洋之跋扈,到底不利。”为此,他主张“亲善中国”,不当对中国取轻蔑态度,而应结亲密之交际,联为同盟,共图亚洲振兴的大计划。文章还说,现在西洋侵略中国,中国“屈辱态度为日本所耻”。但值此景况,日本总要为亚洲的前途着想,想到亚洲联盟计划的重要,并切实地去加以实行。如果中国因蒙羞辱而有所振作,与中国合力合战,共破欧洲的压制,共同振兴亚洲也属可能。 如何结成亚洲同盟?应该拿出什么办法来。19世纪后半叶的日本思想者们,纷陈己见。 胜海舟首先提出“亚洲觉醒论”。他目睹亚洲当时的思想情况,以为实行亚洲联合有待认识的提高。目下亚洲各国执政者,还不明白联亚抗敌的重要性,宜由日本派船队,设使节,前往各国进行游说,以促亚洲的觉醒。他的目的是让所有的亚洲国家,尤其是中国与朝鲜,懂得“盛大”海军,即扩大海军力量的重要意义,在此基础上再一同“切磋学术”、“合纵连衡”,最终使亚洲得以逃脱西方的“蹂躏”(注:〔日〕松浦玲:《明治的海舟与亚细亚》,102页。)。 《东洋之气运》的作者则说:要结亚洲同盟,日本所当采的计划是:第一,养成实力。第二,实行连衡计划(注:参见〔日〕明治17年4 月13日《朝野新闻》。)。在这方面提出具体且详细的方案者要数著名思想家杉田鹑山。他开出一剂自以为可疗救亚洲沉疾的药方,即所谓“兴亚策”。他追随板垣退助,是一个自由民权主义者。他1880年于《经世新论》中有一章为《东洋恢复论》,提出自己的亚洲论。他不无忧虑地感叹:“东洋之羞辱日甚一日。黄色人种将被白色人种吞灭。”此后他又在1883年写有《兴亚策》。指出亚洲奋发振作由弱转强是亚洲的生路,也是日本的生路。鼓动日本与亚洲结成联盟,努力“兴亚”,转变亚洲的“大势”。他觉得日本与亚洲都需要一个大改革,大改良,“若要进行一个大改良,势必要转变亚细亚的大势”,“亚细亚的大势转变,日本之改良成也。”他将自己的这个观点称为“亚细亚第一主义”。所谓“第一”,看来就是“前提”的意思,亚洲的振兴与“大势转变”是日本成功的先决条件。日本的独立与发展离不开亚洲,亚洲联盟势在必行。 杉田鹑山在《兴亚策》中又具体提出实现亚洲联合主义理想的诸点方案:即在亚洲实现自由政体;实行亚洲教育改革;施行兵制改革;促进产业开发,鼓励亚洲互相通商;结束亚洲的“割据”状态;实行亚洲“联合”。杉田鹑山还认为东洋之所以受西方的压迫是因为亚洲没有基本民权:“回顾我亚细亚专制之制度,人皆习以为常,人民卑屈,数百年沉沦于迷梦。”由此缘故“版图日益缩小,国权年年丧失。且全亚洲诸国因输出入不均,内地之膏血,尽入碧眼紫髯人手。”因此,“吾辈同志……当也基于天地之公道,将自由之檄文飞扬于亚洲。”(注:转引自〔日〕杂贺博爱著《杉田鹑山翁》,翁杉会,1928年,546页。 ) 由上可见,杉田鹑山为建立亚洲联盟提出别具见解的课题:要将亚洲联合由空想变为现实,需要建立一个经济、政治与文化上“同质”的亚洲。经济的强弱悬殊、“文明开化”的进步与迟滞、政治制度优劣的不相同一,是阻碍亚洲联合的内部原因。他主张亚洲弱国当在经济、政治与文化诸方面追求进步,于世界之东方出现一个文明亚洲,如此亚洲真正联合也为期不远。他又主张:日本在近代化过程中走在了前面,当与亚洲携手并进,为亚洲新文明的到来尽己力量。可惜是杉田鹑山的理想愿望,在此后的岁月里并没有被日本的统治者所采纳实践。杉田鹑山的“兴亚论”甚而被用为对东亚施行侵略政策的理论借口,终被异变为“侵亚论”。 除上述以外,还有樽井藤吉提出亚洲合邦论。他在明治24(1891)年写有《大东合邦论》。他也曾建立一个带有社会主义倾向的政党“东洋社会党”,受到政府的压制。他的“合邦”理论与以后军国主义所鼓吹的“合邦论”有所不同,主张“和平的”与“无私公平”的合邦,以恢复“东洋的势力”,主要论说日本与朝鲜的联合。此与当时准备侵略中朝的日本政府站在不同的立场之上,实质是提倡亚洲和平的联合,是早期亚洲主义“东亚联盟论”的又一种表达方式(注:参见〔日〕《日本历史·近代4》,岩波书店,1962年,128页。)。 前文已将日本早期亚洲主义思潮作了概述,并对其中的部分观点作了肯定性记叙,那么这个思潮的历史局限性是什么?如何对其作公允评价?笔者认为,早期亚洲主义中的“亚洲责任论”等思想使亚洲主义不可避免地染有大国主义、“东亚盟主”的思想。 草间时福在《东洋连衡论》中说,亚洲可主持连衡之大业的,“除了日本难道还有其他的国家吗?”他主张实现连衡计划,要有自信,有方法:譬如印度为英国势力范围,日本“可先派书生赴印度,审其政体风俗,学其语言文章,或利用杂志、报纸或演说等诸方式,宣传印度人当求独立之精神。唤醒其公共之义务心,促其求独立之幸福。印度一旦独立,英于印度失其支配之力。其结果,日本将可“维持欧亚大陆之权衡,欧洲将无法再对亚洲做蚕食之态,日本将由此而稳操东亚盟主之牛耳。”(注:参见〔日〕明治12年11月19日《邮电报知新闻》。)想做“东亚盟主”的思想在此暴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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