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561年之后参与领土瓜分的就是卡里贝尔特等四人,格雷戈里所描述的“前后两次瓜分在领土范围上存在一一对应之关系”这种说法也还是个问题。这里仅以贡特拉姆的领土为例。按照格雷戈里的说法,贡特拉姆得到的是其伯父克洛多梅尔的那份土地。实际上,克洛多梅尔早在524年就已兵败身亡,他的那个小王国即使真的存在过,在时隔近40年之后的561年,这个曾经的小王国也早已失去了继续存在的理由。另外,贡特拉姆的领土是以法兰克东部地区勃艮第为中心的,但是,在克洛多梅尔在世期间,勃艮第尚未成为法兰克人的土地,而克洛多梅尔恰恰是在试图征服勃艮第过程中被杀的。(34)534年,勃艮第才被并入法兰克王国。不论是出自何种原因,格雷戈里的叙史逻辑的确还有漏洞,其所述史事的可信度也因此打了折扣。 可以看出,与511年“瓜分”问题相似,561年之后的法兰克政治格局并非如格雷戈里所言的“合法瓜分”那么简单,在这里,既有唯一继承人的选择与培育问题,也有“正统”国王的困境问题,还有参与国土瓜分的实际人数问题。561年后的政治局面可能要比511年克洛维去世后的情形更显复杂。半个世纪之前,提乌德里克不仅在年纪上大大长于其他几个同父异母弟弟,而且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积累起丰富的政治统治经验,因此,在总体上他尚能掌控政局。然而,半个世纪之后的希尔佩里克则难以和他的伯父提乌德里克相提并论,虽然他曾被其父王指定为唯一的继承人,但由于多种因素的综合,和其年龄相差不大的几个同父异母兄弟(其中有几个比他大)都已培植起颇为强大的个人势力。从《法兰克人史》后几卷的叙述中可以看出,彼此之间的角逐更加激烈,卷入其中的不仅仅是墨洛温王族内部的几大势力,而且还有和自身利益密切相关的多支贵族势力。即便如此,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希尔佩里克似乎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占据着正统地位并拥有道义上的优势。(35)由此不难得出结论,格雷戈里在《法兰克人史》中所苦心经营的“合法瓜分论”似乎并不存在什么“合法”的理由。 四、“合法瓜分论”与格雷戈里的政治利益 从对墨洛温王朝早期政治史的剖解中可以看出,早期法兰克国家在国土处置上似乎并没有将“瓜分”作为恒定的法律准则,法兰克国家的土地也没有沿着线性路径一味地“瓜分”下去。即便在“瓜分”之说甚嚣尘上的511年和561年,法兰克王权似乎也没有人们在传统上通常认定的那么散沙一盘,作为掌控整个法兰克的“一统王权”与只具区域特征的“二级王权”之间仍有较为清晰的脉络可以稽寻。(36)与此同时,二者之间也存在着或明或暗的张力,出于自身的利益需求,区域性的“二级王权”自然有着将整个法兰克国家分割为完全对等、群龙无首的多个“主权国家”的内在驱动。因此,这是一个统一观念并未消失、瓜分思维暗潮涌动的时代。然而,对于这个二维格局,在《法兰克人史》中,人们读到的却只是其中的一维,即作者格雷戈里对“瓜分”理念的执著与宣扬。显然,这部长达30余万字的《法兰克人史》并不是一部不偏不倚的历史学著作,其中既饱含着格雷戈里个人的政治倾向,更暗含着这一政治倾向背后的格雷戈里个人的政治利益。对此,我们可以从两个层面进行分析。 首先是既得利益。从《法兰克人史》一书不时透露出来的个人信息表明,格雷戈里有着显赫的家世,其父系和母系都是罗马元老的后裔。在进入法兰克时代之后,格雷戈里家族依然位居“名门贵胄”之列,而且与当政的墨洛温王族有着密切的交往。(37)然而,在王族内部统一势力与分裂势力纵横交错的特殊年代,再显赫的家世也并不一定能够确保该家族的后裔可以继续拥有显赫的地位,其关键一环实际上要取决于该家族的在世之人是否能够为其中的某一种势力奔走效力、摇旗呐喊。格雷戈里之所以能够延续其显赫的家族史,恰恰就是因为此时此刻的该家族已经找到依靠对象并成为其代言人。 格雷戈里之所以能够成为图尔主教,与其前任尤夫罗尼乌斯(Eufronius,555-573年在任)有着密切关系。尤夫罗尼乌斯是格雷戈里的亲戚,(38)于555年由国王洛塔尔一世授任为图尔主教。(39)561年,洛塔尔一世去世。在原定的唯一继承人希尔佩里克与其几个同父异母兄弟之间的政治角逐中,尤夫罗尼乌斯是站在后者一方的,而且曾先后支持过“二级王国”的君主卡里贝尔特和西吉贝尔特。(40)573年,尤夫罗尼乌斯去世,西吉贝尔特任命格雷戈里继任图尔主教。关于格雷戈里为何能够获得这一职位,其本人并未作出直接说明,但从他的有关叙述以及当时的现实状况来看,其基本缘由不外乎两个方面。其一是回报。在卡里贝尔特死后,西吉贝尔特成为尤夫罗尼乌斯的效忠对象。对于其效忠行为,西吉贝尔特自然会有回报举措。在《法兰克人史》中,格雷戈里曾多次提及自己在奥弗涅的克莱蒙生活多年,而且一再表明该地是国王西吉贝尔特的地盘。可以认为,在其族人先例以及生活环境的影响下,此时的格雷戈里已经形成了效忠于西吉贝尔特的政治倾向。因此,在尤夫罗尼乌斯死后,格雷戈里便成为图尔主教职位的合适继任人选。其二是结盟。从该书的叙述中可以明显看出,虽然西吉贝尔特一再声称图尔归属自己,但图尔居民对他的认可和支持却比较有限,他们更多的是倾向于支持“正统”的君主希尔佩里克。(41)在这种情况下,西吉贝尔特需要在图尔主教这个重要岗位上安排一个忠心耿耿的同盟者,格雷戈里因此也就成为他安插在图尔的“禄虫”(placeman)。对于这一特殊的职务安排,格雷戈里也曾躲躲闪闪地予以承认,认为自己在当地的确是并不怎么受欢迎的“外来客”。例如,他曾因被控陷害希尔佩里克之妻弗蕾德贡德而受审,在此期间,他的下属里库尔夫(Riculf,格雷戈里称之为不知天高地厚的“坏蛋”)曾扬言“已经清除掉图尔的奥弗涅乱民”。(42)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