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B本《历史十书》:从圣史俗史并重到以俗史为主 20世纪中叶之前,学术界普遍认为《历史十书》存在两种稿本。一种仅仅包含前六卷的大部分章节(这里姑且称之为“节本”),另一种为今天所见的全本(“全本”),后一版本是格雷戈里对前一版本的补充和修订。17世纪法国文献学家瑞南曾经考证出,不存在两个版本,但是,他的观点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直到最近几十年,学术界才普遍认可一个祖本之说,节本是后来的某位匿名作者进行删节之后而形成的。(21) 在中古时期格雷戈里的各种手抄本可能有50种左右。这些手抄本大体可以分为4类:A、B、C、和D。A类现存6种,但基本上是残篇,如A3,只有第五卷的第43、44节,第六卷的第5、40节。但是,这些残篇的重要性在于,说明在当时流行的删节本之外,全本也在流行之中。因为这些残篇中包含有删节本中被删除的段落。例如A2本,抄录于7世纪晚期,现藏于莱顿大学图书馆,包含第五卷之43-47节。第43-44节在一般手抄本中都有保留,而45-47节则往往被删掉了。 B类抄本起源甚早,均为7-8世纪的抄本,有6种。这类抄本基本上为前6卷。有些本子有后面4卷,是后来人补抄而成。例如B1本,即Codex Cameracensis n.624(684),最为古老,1-6卷的删节本抄录于7世纪晚期,7-10卷则是在750年前后被另外一位抄录者所补抄。(22) C类抄本则是更为精简的删节本和重写本,主要由《弗里德伽编年史》(Fredegar's Chronicle,7世纪中叶)的作者和抄录者所使用,最早的抄本为8世纪初期。这个系列共有12个抄本,最晚的本子抄于11世纪。这个本子删节更甚,全书444节被删改为93节。 D类抄本年代相对较晚,自10世纪以降。俱为全本系列,但也有缺漏。例如D1本,即Codex Claromontanus n.261(20)为12世纪抄本,缺第二卷42节至第五卷18节;第六卷40节至第八卷第1节,而且用当时的标准语法将格雷戈里口语化的拉丁文加以矫正,多出己意。 A本过残,D本为全本,但时间较晚,暂时不予考虑,这里主要针对B、C类抄本,即7-8世纪流传的《历史十书》手抄本,与库鲁西和列维森所编校的现代标准本进行比较。B本这里使用B5本,即Codex Parisiacus n.17655。该本为科尔比修道院抄本,于700年左右由多种笔迹抄录。本文使用由亨利·奥蒙于1886年整理的标点本,手抄本原件利用了法国国家图书馆的电子版。(23)C本则采用最早的那部手抄本,即Manuscrit de la Bibliothèaue Nationale de Paris,fonds latin 109100,版本为M.G·莫诺于1885年整理的标点本。(24) 科尔比节本为6卷本,总共206节,较全本之275节,删削了约30%的篇幅。全本与科尔比节本节数对比如下:第一卷,48∶35;第二卷43∶32;第三卷,37∶37;第四卷,51∶36;第五卷50∶33;第六卷,46∶33。科尔比节本各卷节数比较平衡,波动范围从32-37,仅第三卷未遭删节。 一般认为,这一手抄本的编订者是为了删除《历史十书》中的教会史部分,保留有关国王及其政治史部分,即俗史部分,使作品成为名副其实的《法兰克人史》。海因泽尔曼是这种观点的最新代表。他认为,某位编订者先删节了每卷的目录,另一位抄写者则随后按照修订之后的目录进行抄写。删节之后各卷的节数比较平衡。删节之时,这两位编订者将“提到殉道士或者主教名字的节全数删除,但保留了那些提到迫害者(俗人)名字的节。”以第一卷为例:“君士坦丁那一节有个令人误导的标题‘圣马丁’,结果被删除了,另外一个以‘圣马丁’为标题的节,提及他为法兰克王国的圣徒,所以能在对圣徒和教士的全面删除中唯一得以幸免。”但是,他也承认,很难对编订者的工作原则加以总结,因为删节者并不总是恪守一种标准。海因泽尔曼推测,大概是因为他对格雷戈里的作品不熟悉。根据删节者对第七至十卷的忽略,以及保留第六卷末尾希尔德里克之死的章节,海因泽尔曼推测,编订者很有可能是奥斯特拉西亚(今法国东北部以迄莱茵河地区)宫相府的成员。(25) 这一观点遭到了海米茨的有力挑战,他在颜伍德的研究成果上做了进一步的发展。颜伍德认为格雷戈里的作品不仅具有强烈而巧妙表达的政治意图,《历史十书》也具有强烈的格雷戈里的个人色彩,讲述了他个人的大量经历、见闻,他的家族成员和友人的故事,当然也包括他所主持的都尔大教区的事情。(26)海米茨发现,删节部分大多涉及格雷戈里家族,以及勃艮第王国地区的主教们。他推断,来自法兰克王国西北部的这位修订者(手稿也多来自于这一地区)可能是出于如下动机进行删节:贬抑格雷戈里的主教政治势力;去掉奥斯特拉西亚某些王室成员的影响;排除勃艮第王国的影响。(27)除了具体的政治动机,海米茨还认为,从《历史十书》到科尔比节本,就是从强调“基督教化”到强调“法兰克人”的认同性。(28) 海因泽尔曼的观点是从史学史的角度来考察的,他认为抄录者不懂得格雷戈里的原意,而将《历史十书》删改为当时流行的蛮族王国史。海米茨重视抄录者所处的政治环境,及其选择背后的政治动机与认同性建设。这两种解释模式分别能够解释其中一部分遭删节的内容和删节者的部分动机,但是又都很难解释所有的被删节内容。 从第三卷保留不动来看,科尔比节本的编订者似乎没有特别严格而具体的删节原则。第三卷仅有37节,是篇幅最短的一卷。因此,如海因泽尔曼所言,如果说有一个总原则,那就是删繁就简,保持篇幅适中。第三卷中有两节专门是讲述格雷戈里家族和他本人的长篇叙事,分别是第15节“阿塔卢斯被俘”,讲述自己家族的一位成员如何成功逃脱,第19节“神圣的格雷戈里,第戎的位置”。所以很难说,作者必得删除涉及格雷戈里家族的内容而后快。 总体来讲,所删除部分基本上都是涉及教会史的内容,而俗史的内容基本上被保留,所以,抄录者主要想删除教会史的内容。但是他也大量保留了教会史的内容,说明他也认可教俗混杂的新历史叙事模式,只是偏向于俗史的比重要远大于圣史。从教会史内容中有选择性地删节,表明他并非仅仅根据标题进行操作,而是针对具体内容而定的。 在被删除的教会史中,很难从内容上看出抄录者的删节标准。但是,通过比对删节和保留的内容,似乎地区的代表性是一个重要标准。按照出现顺序,删除和保留章节所涉及的教会地点如下表。 保留下来涉及高卢地区的章节在地域上具有代表性。自东北沿着顺时针方向先后为:梅斯、通格勒、巴黎、鲁昂、都尔、奥尔良、马赛、尼斯、加普、昂布伦、奥弗涅、克莱蒙、第戎。除了都尔城之外,没有重复的地点。除了高卢西南部之外,其他地区都有1至2个教会作为代表。因此,诚如海米茨所言,在教会史内容中进行删节的结果是,不那么像以都尔为中心的教会史,而是更具代表性的高卢教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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