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宋刻《王右丞文集》十卷二册,顷余友陶蕴辉从都中寄来而得之者也。先是,蕴辉在苏时,余与商榷古书,谓《读书敏求记》中物,须为我购之。今兹八月中旬有人自北来者,寄我三种书,此本而外,尚有元刻《许丁卯集》及宋刻小字本《说文》。来札云:《右丞文集》即所谓山中一半雨本,《许丁卯集》即所谓校宋板,多诗几大半。可见留心搜访,竟熟读也。是翁书以为左券,而不负余托。昔以物主居奇,必与《说文》并售,索值白金百二而余。又以《说文》已置一部,不复重出,作书复之,许以二十六金得此两书。往返再三,竟能如愿。不特幸余得书之福,亦重感余友购书之力也。[45]陶蕴辉知书,亦知黄丕烈所求,故黄氏云:“余友陶君雅善识古,并稔知余之所好在古刻,昔余所收者,大半出其手。”(《参寥子诗集》题跋)[46]黄丕烈对业书者有一种难得一见的友好感情,如他多以“书友”称呼这些人物,即使是面对书贾的某些谋利,也有一种特别的宽容与理解。他与陶的关系,在书籍买卖之外,还融注了一种温暖的情谊。另外,陶蕴辉为黄丕烈在京城觅《王右丞集》、《许丁卯集》,不但表现陶氏用心细密,还呈现了书籍流动中的一个重要现象。前文提及四库开馆,钱氏萃古斋、陶氏五柳居运载江浙图书北上,而从陶、黄交往中,还可见京城书流向江南的轨迹。在六十余则史实中,有八则是陶蕴辉从京城携带或寄送珍本秘籍给黄丕烈,还有一则是向黄氏提供在京城所见钞本《历代纪年》的信息。在北上南回的旅途中,陶蕴辉已经成为南北书籍交流的媒介人物。 五、南北书籍交流的媒介(二):白堤钱氏 钱时霁,字景凯,一作景开,号听默,乾隆间最著名的书贾之一。叶昌炽《藏书纪事诗附补正》写钱听默云:“不须刮目用金鎞,根脚题签望不迷。此调书林今绝响,空烦重访白公隄。”[47]叶昌炽写这首诗的依据,当是从顾广圻《清河书画舫》题跋中来。顾跋云:“乾隆年间滋兰堂主人朱文游三丈、白堤老贾钱听默皆甚重熟派,能视装订签题根脚上字,便晓属某家某人之物矣。”[48]此语指出乾隆年间藏书风气以及一种发端于常熟的藏书流派,钱听默便是常熟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在版本目录之学方面如此精通,自是其多年业书经验的累积,亦有家学的传承。李斗《扬州画舫录》记载钱氏家学源流云: 钱苍佩,湖州乌程人,精别宋椠元板,寄业书贾,丛书楼中人也。子时霁,字景开,一字听默,世其业,工诗。诏开四库馆,采访江南遗书,皆赖其选择。[49]乾隆三十八年高宗谕示可由苏湖间书贾物色书籍,两江总督高晋闰三月二十日奏折云:“并查山塘书贾钱姓名金开,又城内书贾陶廷学,均系世业收买旧书。臣萨载传唤到署,率同两司面询。据称铺内现有之书,俱属通行书籍,其向曾板行而流传已少及无板行之钞本,从前间有收得,随时卖去。”[50]乾隆三十八年既有此声响,可推钱听默在此前已露出头角,而其父钱苍佩在乾隆初年应是书贾中的知名人物。据蒋重光宋本《续资治通鉴长编》跋:“甲寅(雍正四年)又于虎丘萃古斋购得廿册,为玉峰徐司寇藏本。”[51]则萃古斋至少在雍正四年已经营业,其主人很可能就是钱苍佩。与陶正祥相比,钱听默的名声更为显著,然惜无传记文字,无从详考其生平行事,卒年亦只能据黄丕烈题跋中的记录作推断: 白隄钱听默,今之陈思也,年七十,犹讲求古籍不辍,往年游金陵,为余购宋本《颜氏家训》以归。顷往禾中得明刻黑口本书数百种,内有钞本《括异志》一册,识是曹倦圃藏书,听翁告余曰:此册颇旧,故以示君。乌程刘疏雨思得之,未许也。然欲传录一本以广流传,缓日仍当归君。余取对正德元年江表黄氏钞本,间有异同,未可定谁优劣,当并储之。奈听翁欲取归传录,任其携去,议价而未及予银。岂知不及一月,听翁竟作古人,余一闻信,即从伊族侄探听此书,惧其家之抛掷也。九月十有四日,余赴洞庭,钮匪石招观剧《旗亭路》,出金阊,过萃古斋,适听翁子在,问其书,依然无恙,急携以归,仍许给前索二两银以践宿诺云尔。(《括异志》题跋)[52] 嘉庆癸亥九月七日,友人招饮旗亭,至晚始归。大儿玉堂以书友所携书二种首册呈览,曰:此山塘萃古斋之夥送来者。余问之,一为《吴志》,一为《史记》,皆宋椠本。……犹忆白堤钱听默开萃古斋,此老素称识古,所见书多异本,故数年前常一再访之。今老且死矣,书肆又不在山塘,余足迹亦弗之及。乃其子因此旧业,未可废。此地又无他书肆,于春间始设此小摊,主人既未识书,夥伴亦属盲目,而异书之得,仍由萃古斋来,余故特著之,以纪其事。(《吴志》题跋)[53]钱听默卒年,当在嘉庆八年(癸亥)之前,黄丕烈在题跋中最后一次提及钱听默的活动在嘉庆六年,[54]故钱氏之卒年应在嘉庆六年至八年之间。就目前所能见到的已刊黄丕烈题跋,关于著名书估钱听默的卒年只能如此考定。近得新材料,即黄丕烈壬戌(嘉庆七年)十月十日撰写的《虎丘山志》题跋,钱氏之卒年可以完全确定: 今秋以老病终,其子乞余又祭之。余与听默交最善,故不敢以不文辞。念听默交游最广,近如兰陵孙伯渊,其一也。因借名于孙公,其中有云“岿然灵光,摧颓何速。衰飒白堤,萧疏黄菊”,不胜室迩人遐之感。今日为其吊奠之期,怆然于怀,复检箧中所藏是书,聊志数语,以存梗概。④ 黄丕烈在嘉庆九年撰写的《韩山人诗集》题跋中谈及钱听默、陶正祥之后皆承家业,其中有一句“景开之后,虽业书而毫无所知”。[55]其意殆自钱听默之外,他与钱氏后人少有交往,但仍有在萃古斋购书的记载。萃古斋的生意尽管声光不再,但文献中仍有钱听默孙子业书的记录,胡尔荥《破铁网》云: 吴门书估钱姓者来,云是听默老人之孙。携示旧刻《白虎通德记》一匣,宋板《文苑英华辨证》八册、元刻《方舆胜览》残本(内缺者三册),皆妙品也。闻近皆归浙中。[56]《破铁网》成书年代不可考,书末第一跋为管庭芬道光元年作,暂以此作为界限,则可知包括钱苍佩在内乌程钱氏四代于乾嘉年间皆以贩书为业。将文献中所见钱氏萃古斋贩书活动作一辑录,从乾隆五十五年至嘉庆十年,可辑编年性史实10条。就书籍的流通交易或书林掌故而言,黄丕烈在《陈众仲文集》、《夷坚志》、《刘子新论》、《宝晋英光集》、《括异志》、《玉峰志》、《陶渊明文集》、《韩山人诗集》、《周职方诗文集》诸书题跋中提到钱听默或萃古斋,只是具体活动时间不能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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