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述(1740-1816年)是生活在乾嘉时期的一位出色的辨伪学家。他号东壁,直隶(今河北省)大名府魏县人。他的名著《考信录》成书于1783年,但生前有许多著作未得刊行。入民国以后,经顾颉刚先生大力搜求,并亲加标点,于1936年由上海亚东图书馆印行了《崔东壁遗书》,1983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又重印,为学术界提供了一部内容详备的崔氏遗著。我国历史悠久,典籍记载绵延几千年。在长期流传中,有传说或神话与真实记载相混杂,甚至有人故意伪造历史以骗人。因此历史学家要从中去伪存真,便成为一项首要的工作。汉代以下,王充、刘知几、欧阳修、郑樵、胡应麟、姚际恒、阎若璩等,都曾对古书中的一些记载作过辨伪,但从未有人把自上古至秦统一以前的古史作一番系统的清理。崔述就是进行这一意义巨大的工作的第一人,因而被人称为科学的古史家。他的辨伪工作直接为顾颉刚先生所继承,发展成为在近代很有影响的古史辨派,由此可见崔述在近代史学史上实在占有特殊的地位。 一、崔述的辨伪方法与贡献 1.崔述辨伪的原则是“无证不信”,往往从日常生活上,以小见大。他有这样的话: 人之言不可信乎?天下之大,吾非能事事而亲见也。况千古以上,吾安从而知之?人之言可尽信乎?……余自幼时闻人之言多矣,日食止于十分,月食有至十余分者。世人不通历法,咸曰:月一夜再食也,甚有以为己尝亲见之者。余虽尚幼,未见历书,然心独疑之。会月十四分有奇,夜不寝以观之,竟夜初未尝再食也…… 凡事有可疑者,决不轻信,一定要寻根究底,非得水落石出不可;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就是谚语所说的“打破沙锅纹(与“问”同音)到底”的精神。崔述的为人,做学问,作官、听讼都具有这种精神。这也就是所谓“无征不信”与“实事求是”的精神,没有这种精神就不会产生名著《考信录》。 崔述是如何用这种精神来对待古史的呢?且看他说: 周道既衰,异端并起,杨、墨、名、法、纵横、阴阳诸家莫不造言设事,以诬圣贤。汉儒习闻其说而不加察,遂以为其事固然而载之传记。若《尚书大传》、《韩诗外传》、《史记》、《戴记》(贤按:指大小戴《礼记》),《说苑》、《新序》之属,率皆旁采巵言,真伪相淆。继是后有谶纬之术,其说益陋,而刘歆郑康成咸用之以说经。流传既久,学者习熟见闻,不复考其所本,而但以为汉儒近古,其言必有传,非妄撰者。虽以宋儒之精纯而沿其说而不易者盖亦不少矣。至《外纪》、(贤按:即刘恕的《通鉴外纪》)《皇王大纪》、《通鉴纲目前编》(贤按:明许诰撰)等书出,益广搜杂家小说,以见其博,而圣贤之诬遂万古不白矣! 由此可见,崔述对于儒家以外的诸子百家,特别是汉人的著作,都采取不信任态度,而他认为“凡其说出于战国以后者,必详为之考其所本,而不敢以为汉人之事遂真以为三代之事也。” 他特别反对汉代的纬书,他说: 汉自成、哀以后,谶纬之学方盛,说经之儒多采之以注经。……如龙负《河图》、龟具《洛书》,出于《春秋纬》。黄帝作“咸池”,颛顼作“五茎”,帝喾作《六英》,帝尧作《大章》,出于《乐纬》。诸如此类,盖不可以悉数。……嗟夫,谶纬之学,学者所斥而不屑道者也,谶纬之书之言,则学者皆遵守而莫敢有异议,此何故哉?此何故哉? 总之,崔述对于战国以后,尤其是汉人的记载决不轻信,非经过考证,追溯具本源,然后才入录,所谓考而后信。对于神话、传说无根之谈一律加以排斥,这种极端严肃认真的态度对所有学习历史的人都是最好的楷模。 2.崔述不仅对于百家之言、纬书,杂史决不轻信,对于六经儒家之书亦然。他说: 经传之文亦往往有言过其实者。《武成》之“血流漂杵”,《云汉》之“周余黎民,靡有孑遗”,孟子国尝言之。至《閟宫》之“荆舒是惩,莫我敢承”,不情之誉,更无论矣…… 传虽美,不可合于经;记虽美,不可齐于经,纯杂之辨然也。……至《月令》乃阴阳家之说,《明堂位》可诬圣人之言(贤按:崔述否认周公有践阼称王之事,《明堂位》有“武王崩,成王幼,周公践天子之位以治天下”等语,故曰“诬圣人之言”),而后人亦取而置诸其中,谓之《礼记》,此何以说焉?《周官》(贤按:今之《周礼》原名《周官》,非伪古文《尚书》中之《周官》)一书尤为杂驳,盖当战国之时,周礼籍去之后,记所传闻而傅以已意者,乃郑康成亦信而注之,因而学者群焉奉之,与古礼经(贤按:指《仪礼》)号为三礼……尤可异者,孔氏颖达作正义,竟以《戴记》备五经之数,而先儒之礼经反不得与焉。由是学者遂废经而崇记,以致周公之制、孔子之事皆杂乱不可考,本末颠倒,于斯极矣。 崔氏不仅不信一般传记,对十三经亦有深致不满处。对于他所尊崇的朱子亦有微词。可见其读书十分认真,毫不迁就,虽所言未必皆合于事实,其坚持真理的精神,可见一斑。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