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五帝本纪》以黄帝、颛顼、帝喾、帝尧、帝舜为五帝,此说本于《大戴礼记》。然据《大戴礼纪丹帝系篇》则帝喾为黄帝之曾孙,颛顼为黄帝之孙,尧与弃、契皆为帝喾之子,舜为颛顼之六世孙,禹乃颛瑞之孙,而夏、商、周三代之始祖皆黄帝之后,但世次年代全不相合,崔述引欧阳修所作《帝王世次图序》斥其荒谬,并进一步加以批驳,其言不必引述,他提出一个好的解释,可供我们认识传说中帝王世次的参考。兹录之如下: 盖凡说上古者皆以后世例之,故以为相承不绝;不知古之天子无禅无继,有一圣人出焉,则天下皆归之而谓之帝,圣人既没,则其子孙降而夷于诸侯,又数十百年后,复有圣人出,则又归之,如是而已……学者知上古自上古,虞夏自虞夏,商周自商周,则经传之文皆了然不待解;启之继统,汤武之革命,皆显然无可疑矣。余尝读《春秋传》,襄、昭之世较之定、哀已不同(贤按:从下文看,疑此句当作“定哀之世较之襄、昭已不同”)、闵、僖又不同,隐桓之世则迥乎判然矣,二百余年之间犹如此,况自平王以上,至于牺、农、黄帝之时上下三千年,安得以一例例之乎? 这在二百年前真是非常明白通达之言,难能可贵。必有此眼光,才能理解纷如乱丝的古代帝王世系的纠葛。 5.自邹衍创五德终始说以说明古代帝王的相代,在两汉极为盛行,崔述则力斥其妄,这也是崔氏对古史的一大贡献。他说: 帝王之兴果以五德终始,此乃天下之大事也,二帝之典,三王之誓诰必有言之者。即不言,若《易》、《春秋传》穷阴阳之变,征黄、炎之事,述神怪之说,详矣,亦何得不置一言也?下至《国语》、《大戴记》所称五帝之事最为荒唐,然犹绝无一言及之。然则是战国以前原无此说也明矣……五德终始之说起于邹衍,而其施诸朝廷政令,则在秦并天下之初,《史记·封禅书》及《始皇本纪》、《孟子荀卿列传》言之详矣……《史记》云:“邹衍以阴阳主运显于诸侯,燕齐海上之方士传其术,怪迂、阿谀、苟合之徒自此不可胜数也”。则是司马迁固已非之矣。……然衍虽有五德终始之说,而初不以母传子,固未尝以木、火、土、金、水为五帝相承之次第也(贤按:此为五行相生说)。以母传子之说,始于刘氏向、歆父子,而其施诸朝廷政令,革故说,从新制,则在王莽篡汉之时,《汉书·律历·郊祀》两志言之详矣。……是以王莽自言火德销尽,土德当代,而光武之起亦据“赤伏符”之文,改汉为火德,用歆说也,……以莽之诈,方且借《虞书》,讬《周官》,以饰其篡,其用歆说以欺天下固宜,后之学者何为而皆祖述其欺人之言耶?(《补上古考信录》卷下《后论》) 按阴阳本自然现象,五行本自然物质,而“邹衍以阴阳主运显于诸侯”,野心家利用它创立种种怪论,以取富贵,甚至窃取政权,在汉代流毒最广,崔述加以驳斥,对古史研究上的贡献是非常大的。 6.西周以来,载籍较多,问题也多。崔述在《丰镐考信录》里提出很多辨伪的议论,但有得有失。例如:他认为西伯并未称王,文王是追封;武王十一年伐纣,并不是继文王之年,认为那是汉人的谬说;加以批驳;驳斥今文《泰誓》“赤鸟”,“白鱼”的神怪之论,又否认伪古文《泰誓》的谬说,并指出其抄袭古书痕迹,这些都很精采。本文只能举一例,以概其余,至于其它有可商者将于下节述之。 《史记·周本纪》:“西伯崩,太子发立,是为武王。”又说:“诗人道西伯,盖受命之年称王”。这两句话显然有矛盾,前句称文王为西伯,不称文王,表明西伯未称王,后句则说西伯盖受命之年称王;但受命在何年?则以虞芮质成之年为称王之年。一个“盖”字表明司马迁对此说也有疑问,因为虞芮质成与受命称王这两事没有什么联系。崔述否认文王曾称王,引欧阳修之言而加以补充。如文王称王,则必纪元,则又与书传所言武王纪元问题发生纠葛。《周本纪》以武王即位即称元年,伐纣在武王十一年,另一说则说武王即位乃继文王纪元,而不独自纪元。崔述则主《史记》之说,而驳武王继续文王纪元之说。关于文王生时只称西伯,王号乃武王灭纣后所追称;武王即位后称元年,十一年灭纣,并未继文王之元等改问题,拙作《关于周初年代的几个问题》(《人文杂志》1988年1期)有详细论证, 亦引及欧阳修及崔述所论,读者可参阅彼文,此处从略。 7.崔述作《考信录》,最先作的是《洙泗考信录》,此录经八年才成初稿,又经十九年才完成定稿,可见他对孔子行事的考证,做得非常认真。他不满意于《史记·孔子世家》,此录等于一个孔子传,用来代替《孔子世家》。他批驳了《世家》和《家语》关于孔子适周问礼的老子的事,一是“《史记》所载老聃之言皆杨朱之说”二是“谓敬叔从孔子适周而鲁君与之车马者亦妄也”。对《孔子世家》、《孔子家语》、《国语》等书中所记关于孔子的许多传说,崔述都加以批驳,其中比较重要并引起争论的是关于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孔子和佛肸以中牟畔,召孔子的两件事,《论语》记载了这两件事,并且说:“子欲往”,但终于未往。前者发生于定公十二年,据《左传》,此年“公山不狃(即弗扰)、叔孙辄帅费人以袭鲁,公与三子(贤按:指孟孙氏、叔孙氏与季孙氏)入于季氏之宫,登武子之台……仲尼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二子奔齐,遂堕费。”崔述据《左传》说: 费之叛在定公十二年,是时孔子为鲁司寇,听国政,弗扰,季氏之家臣耳,何敢来召孔子!孔子方辅定公以行周公之道,乃弃国君而佐叛夫,……岂近于人情耶?费可以为东周,鲁之大反不可以为东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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