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局扩大会议结束至八届十一中全会召开前,毛泽东在6月和7月分别对接班人的问题发表过两次重要的意见,一次是会见外宾时的谈话,一次是与江青的通信。 6月10日,毛泽东会见胡志明主席,他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只要理解了,我们有准备,全党大多数人有准备,不怕。我们都是七十以上的人了,总有一天被马克思请去。接班人究竟是谁,是伯恩斯坦、考茨基,还是赫鲁晓夫,不得而知。要准备,还来得及。总之,是一分为二,不要看现在都是喊“万岁”的。他还说:我劝你,你们的人不是都忠诚于你的。忠诚的可能是大多数,但小部分可能是只在口头上叫你“万岁”,实际上是希望你早死。他叫你“万岁”时,要注意,要分析,越是捧你的越靠不住,这是很自然的规律。一个党不分裂?没有那回事。[15] 毛泽东与外宾的上述谈话表明,中国的接班人是“赫鲁晓夫”已经被毛泽东所确认,但毛泽东在必须选择新的接班人时却又面临“都是喊‘万岁’的”的局面,如此复杂的局面预示了毛泽东在解决接班人问题时的难度。“总之,是一分为二,不要看现在都是喊‘万岁’的”一句话,表达了在毛泽东的心灵深处,“喊‘万岁’的”并不是选择、确定接班人的标准,但在现实的政治环境中,他又难以摆脱甚至必须依靠“喊‘万岁’的”人来处理迫切、尖锐的政治难题。反复领会毛泽东与外宾的谈话,可以发现毛泽东在考虑接班人问题时,已经充分注意到了共产主义运动史上“喊‘万岁’的”现象,它不仅成为毛泽东在解决接班人问题时“要注意”、“要分析”的现象,甚至已成为引起他警惕的“很自然的规律”。 7月8日,毛泽东致信江青。毛在信中说:“我的朋友(指林彪--作者注)的讲话,中央催着要发,我准备同意发下去,他是专讲政变问题的。这个问题,像他这样讲法过去还没有过。他的一些提法,我总感觉不安。我历来不相信,我那几本小书,有那样大的神通。现在经他一吹,全党全国都吹起来了,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是被他们迫上梁山的,看来不同意他们不行了。在重大问题上,违心地同意别人,在我一生还是第一次,叫做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吧。”[12](P,71)“人贵有自知之明。今年四月杭州会议(注:毛泽东在杭州会议上的讲话没有见到,但吴冷西在《同家英共事的日子》一文中曾回忆:1966年2月9日,毛泽东听取彭真等人的汇报。吴冷西谈到国际上对毛泽东思想有多种多样的提法,国内最近也有新提法,如“毛泽东思想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顶峰”、“毛泽东思想是最高最活的马克思主义”。吴冷西说,在京常委都不同意上述两个新提法,请毛主席考虑是否仍按1960年3月天津会议的提法,即“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毛主席说,外国人怎么说法,我们管不了,由他去,但我们自己仍然按照天津会议的决定办,林彪的两个提法都不妥。毛主席还指定彭真和康生离武汉时先去苏州跟林彪当面说清楚。”《毛泽东和他的秘书田家英》,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版,第156页。另:1966年3月20日,中央在杭州召开会议,林彪在会上表示:“要学毛主席。”毛泽东立即说:“我在这里说一句,要突破,要创造,不要只解释,不要念语录,我就不看,不能受束缚。列宁就不受马克思的束缚。”林彪继续说:“列宁也抄马克思的,如他的《国家与革命》就抄引马克思著作,现在我们把主席思想撒开作种子。”毛泽东说:“那也可以,但不要迷信,不要束缚人家,要有新的论点,新的解释,新的创造,不然不行。”),我表示了对于朋友们那样提法的不同意见。可是有什么用呢?他到北京五月会议上还是那样讲,报刊上更加讲得很凶,简直吹得神乎其神。这样,我就只好上梁山了。我猜他们的本意,为了打鬼,借助钟馗。我就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当了共产党的钟馗了。”“以上写的,颇有点近乎黑话,有些反党分子,不正是这样说的吗?但他们是要整个打倒我们的党和我本人,我则只说对于我所起的作用,觉得有一些提法不妥当,这是我跟黑帮们的区别。”[12](P,72) 毛泽东与江青的通信,包含着复杂的内容,信中的一些文字特别值得仔细体会。首先,在杭州的会议上,毛泽东已经对“朋友们”的提法表示了不同意见,“朋友们”当然不是指林彪一个人。其次,“我猜他们的本意,为了打鬼,借助钟馗”,这里的“他们”也一定不是指林彪一个人。毛泽东在此处用了一个“猜”字,非常耐人寻味。发动“文化大革命”的目的就是要解决中国的“赫鲁晓夫”问题,因此,主要的打击目标要由毛泽东而无需别人(“他们”)来确定,但在接班人空缺、毛泽东并未明确接班人“或者是林彪,或者是邓小平”的情况下,林彪在指责“彭、罗、陆、杨”之外,还点出“很多党内的坏家伙,他们反对学习毛主席著作,他们是反党分子”,并明确“解放军把毛主席著作作为全军干部战士的课本,不是我高明,而是必须这样做”的意义就非同寻常了。因为邓小平领导的书记处在林彪、罗荣桓观点分歧时,赞成了罗荣桓的意见,这又与“陆定一控制的中宣部就反对学习毛主席著作,诬蔑这是简单化,庸俗化,实用主义”有着直接的联系,否则,中共中央是不会批转中宣部《关于毛泽东思想和领袖革命事迹宣传中的一些问题的检查报告》的(注:林彪主持军委工作后,先后提出并确立了“三八作风”、“四个第一”等一系列指导思想,并主持通过了《关于加强军队政治思想工作的决议》。1961年1月以后,林彪强调了军队学习毛主席著作的方法,这一方法后来被概括为:“带着问题学,活学活用,学用结合,急用先学,立竿见影,在‘用’字上狠下功夫”的“三十字方针”。林彪的指示下达后,长期主持军队政治工作的罗荣桓即与林彪产生了分歧,他曾当面向林彪表示:“应当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精神实质,带着问题学这几句话改掉为好。”邓小平后来回忆说:“林彪把毛泽东思想庸俗化的那套做法,罗荣桓同志首先表示不同意,说学习毛主席著作要学精神实质。当时书记处讨论,赞成罗荣桓同志的这个意见。”1961年3月15日,中共中央在广州举行工作会议。同一天,中共中央批转中央宣传部《关于毛泽东思想和领袖革命事迹宣传中的一些问题的检查报告》,报告批评了在宣传毛泽东思想中存在的简单化、庸俗化倾向。林彪曾经说过:“广州会议后,不知哪来一股风,说我有什么问题。”“我不会有什么事,就是有什么事,我绝不牵连你们,我的妻子儿女,我也不牵连他们。”)。虽然林彪并未点名攻击邓小平,毛泽东也只是在“猜”,但毛泽东却明显地怀疑“他们”与自己存在着“本意”上的不同,正因为怀疑“他们”与毛泽东“本意”不同,这之后的“为了打鬼”才具有更为复杂的含义,这里的“鬼”不是抽象概括的鬼,而是具体的鬼;不是普通的鬼,而是高级的鬼,是需要“借助”或确切说是迫使毛泽东打倒的鬼。批发“我的朋友(指林彪)的讲话”,在党内显然会形成有利于林彪的言论,而这些言论又恰恰可以助长“为了打鬼,借助钟馗”的气氛。毛泽东的一个“猜”字,道出了对林彪等人为了打“他们”的“鬼”的做法的疑惑。为了去除“正睡在我们的身旁”的“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毛泽东正处于对林彪的“一些提法”“总感觉不安”,但又要“看来不同意他们不行了”的矛盾中。“在重大问题上,违心地同意别人,在我一生还是第一次。叫做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吧”,说明了毛泽东本人违心妥协的矛盾心情以及涉及问题的重要程度。 8月1-12日,八届十一中全会举行。会议期间,毛泽东发表《炮打司令部一我的一张大字报》,指责中央内部已经形成了一个“站在反动的资产阶级立场上”,“实行白色恐怖”、“实行资产阶级专政”的“司令部”。会议印发了5月18日林彪在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的讲话。全会结束前夕,选举了中央政治局常委,毛泽东、林彪、周恩来、陶铸、陈伯达、邓小平、康生、刘少奇、朱德、李富春、陈云当选常委。 全会并未重选中央副主席,但林彪副主席的职务会后被提及,而经八大选举产生的副主席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陈云的职务会后不再提及。全会还发表了《会议公报》,《公报》突出阶级斗争,突出“三面红旗”,突出毛泽东和林彪,用了“天才地、创造性地、全面地”三个状语,给“毛泽东思想”下了新的定义,肯定了林彪提出的学习毛泽东著作的“三十字方针”。显然,毛泽东确认了林彪领先于其他政治局常委的政治地位,全会采取的组织措施保证了这一政治局面的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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