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考证学派史家批评宋明理学徒执义理原则以求明道的方法,强调以文字训诂和重人事而明道,揭橥了由训诂文字而阐发义理思想,由阐发义理思想而揭示事物发展之道的方法。钱大昕说:“夫性命之学有出于义理之外者乎?天下之理一而已,自天言之谓之命,自人言之谓之性,而性即理也。穷理斯可以观物,区物理与义理而二之,而谓物理之学转高出于义理之上,有是理乎?……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故曰:道不远人。凡离乎人而言物,离乎理而言性命者,非吾所谓道也。”[8](《潜研堂文集》)他的意思是说:道合于物,而义理之学见;道合于人,而性命之说出。二者相即,而不可相离,舍事物而求义理之说,舍人事而求性命之说,就流于空谈性命与义理之弊,“道”也就变得空洞无物。他主张以文字训诂明道:“夫《六经》皆以明道,未有不通训诂而能知道者。”[8](《潜研堂文集》)因为不通训诂,就不明《六经》之旨,不懂儒学之道。他认为正确的方法是“由文字、声音、训诂,而得义理之真”[8](《潜研堂文集》)。他论音韵训诂与义理之道的关系说:“有文字而后有诂训,有诂训而后有义理。训诂者,义理之所由出,非别有义理出乎训诂之外者也。”[8](《潜研堂文集》)强调把义理思想和历史事实结合起来,揭明历史发展之道,找到社会历史进程的法则。王鸣盛主张研治经史的目的首先在于搞清事实真相,然后才能找到寓于事物之中的“道”。他说:“读史之法,与读经小异而大同。何以言之?经以明道,而求道者不必空执义理以求之也,但当正文字,辨音读,释训诂,通传注,则义理自见,而道在其中矣。……读史者不必以议论求法戒,而但当考其典制之实;不必以褒贬为予夺,而但当考其事迹之实,亦犹是也。”[9](《序》)治史需要作具体细致的考证,才能得到正确的历史认识。他通过对《春秋》的考察,得出新认识:“《春秋》书法,去圣久远,难以揣测。学者但当缺疑,不必强解,惟考其事实可耳。况乃欲拟其笔削,不已僭乎!究之是非千载炳著,原无须书生笔底予夺。若因弄笔,反令事实不明,岂不两失之。”[9](《李昭德来俊臣书法》)在今天看来,王呜盛的担心绝不是杞人忧天,因为史家对历史的研究如果不用征实考信的方法,仅仅注重书法褒贬而不注重考证历史事实,不但无法探究历史演变的法则,反而会把历史事实搞乱,使后人无法看到历史的真相。王鸣盛特别强调史学考据征实的价值,主要意图在于说明史家治史应当根据确实,着重记载于后世有益的史实。他针对《新唐书·兵志》关于“若乃将卒营阵,车旗器械,征防守卫,凡兵之事,不可以悉记。记其废置得失,终始治乱兴灭之迹,以为后世戒云”的记载,评论说:“愚谓征防守卫,事之大者,后世所欲考而知者,正在乎此。乃谓其不可悉记而略去之,何也?既略去制度不详,而记废置治乱何益!”[9](《总论新书兵志》)历史上的治乱兴衰,正是通过特定社会的典章制度和历史事迹表现出来的,离开这些内容而泛论治乱兴衰,后人将不知何谓,无法借鉴历史上的成败得失,不能发挥垂鉴后世的作用。戴震认识到:“宋以来儒者,以己之见硬坐为古贤圣立言之意,而语言文字实未之知。其于天下之事也,以己所谓理强断行之,而事情原委隐曲实未能得。是以大道失而行事乖。”[23](《戴东原集》)批评了宋元明义理化史学对历史抽象考察的不实学风,指出这样做只能导致掩盖历史真相,看不到历史发展的趋势。他特别指出了这种治学方法的危害:“夫所谓理义,苟可以舍经而空凭胸臆,则人人凿空得之,奚有于经学之云乎哉!惟空凭胸臆之卒无当于贤人、圣人之理义,然后求之古经;求之古经而遗文垂绝,今古悬隔也,然后求之故训。故训明则古经明,古经明则贤人、圣人之理义明,而我心之所同然者,乃因之而明。贤人、圣人之理义非它,存乎典章制度者是也。”[23](《戴东原集》)他的可贵之处在于指出训诂可以发明古人的义理思想,而通过领会古人的义理思想可以达到对事物真理的认识。这就把训诂明道的意义揭示得更加清楚,其研究历史的方法也达到相当高的水平。纪昀在治学过程中认识到舍“器”言“道”的危害,认为只有从人事之中寻求义理思想,才能达到对历史的正确认识。他说:“《易》之作也,本推天道以明人事。……故其书至繁至赜,至精至深,而一一皆切于事。既切于事,即一一皆可推以理。”[24](《黎君易注序》)说明义理思想只能从社会的人事之中表现出来,否则就看不清历史演变之道。他还指出:“周公手定周礼,圣人非不讲事功;孔子问礼问官,圣人非不讲考证。不通天下之事势而坐谈性命,不究前代之成败而臆断是非,恐于道亦未有合。”[24](《嘉庆丙辰会试策问五道》)强调了“道”与“器”相互结合对于考察历史发展进程的重要性。纪昀关于研究历史的经验教训和社会中的人事以明道的方法,比主张训诂文字而明道的认识更能够揭明历史演变之道,达到对历史进程的正确认识,具有比较重要的方法论价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