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的第一章中,专门论述了“新教伦理”这一历史的理想类型。认为新教伦理由于受其抽象性和概指的广泛性的限制,不是一个总称的概念(例如专制就是总称概念),而是一个受时空限定的特殊的文化实体,用韦伯的概念,可以称为历史的个性。在第二章关于“资本主义精神”的研究中,韦伯同样认为,资本主义精神也是个历史的理想类型,它“只能是一种历史个体,即在历史的现实中互相关联的各种因素的复合体,它是由我们从其文化意义的观点出发,将那些因素组合而成的一个概念整体。”⑨ 而在《经济与社会》方法论导言中,韦伯则表述了社会学的理想类型。这种理想类型是一个总称的概念,包括所有的特性,这些特性是各个历史时期在世界的任何地点都可以遇到的,是作为联系始终存在着的各种历史现象的手段。他所举的例子是“理性行为”和“纯粹市场”概念。韦伯把“纯粹市场”限定为总称概念,并不涉及时空,他指出,在“纯粹市场”那里,参与者的行为只受贱买贵卖的欲望支配,其他所有动机,诸如慷慨大度和“公平”价格的思想是不起作用的。他还在政治社会学中,使用了神授能力的、合理的和传统的统治模式等理想类型。韦伯使用理想类型的价值,就在于它能够把那些杂乱无章的资料组织起来,并使之有意义,可以帮助史学家突破历史特殊性的限制,建立因果分析的桥梁。 由于韦伯主张历史学应当力求对各种个别现象,即为时空所限定的那些现象进行因果分析,而社会学的任务则是建立事件的一般法则,不管这些事件的时空定义如何,以致决定了韦伯历史学和社会学的理想类型只不过是在一致性的前提下有所区别而已。他把历史学的理想类型作为揭示只有一次联系的手段,而把社会学的理想类型运用于揭示始终存在着的联系。按照韦伯的原意,这种历史学与社会学的差别就直接表现为量的区别,而非质的差异。从而,韦伯借助于理想类型大大缩小了历史学与社会学之间的分歧,难怪韦伯的“历史学与社会学往往是不可分的”。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韦伯建立的理想类型,由于概念范畴的不同而出现的矛盾,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其理想类型在历史学和社会学中的不同职能和不同来源所引起的。当我们把它区分为历史学的和社会学的理想类型时,韦伯的理想类型观也就不会那么神秘莫测了。 然而,理想类型究竟是怎样形成的,到底是先验的结构还是经验的总结?它的本质又是如何呢?这些问题并没有在区分历史学的理想类型和社会学的理想类型时得到解决,因为它更牵涉到概念与现实之间的关系问题,也就是“理想类型”和现实的关系问题。韦伯十分强调理想类型是“乌托邦”,是“幻想”,他极力反驳概念反映了“真实的”内容,是历史现实的“实质”。另一方面,他又想说明,理想类型是来自于现实本身--诚然是通过“变态”的现实,即由研究者认为是典型的那些因素予以加强、突出和强调而取得的。也就是说,在一定意义上,理想类型是取自于经验实在本身。在这里,韦伯的矛盾解释自己就先否决了先验的理想类型,承认了理想类型不是先验的结构。但是关键在于理想类型是纯属空想还是科学形成的有效概念。当我们仔细考察一下韦伯的有关论述,就会发现,他不仅强调理想类型是“乌托邦”,而且他的许多理想类型事例,诸如“资本主义精神”等概念的形成,也一直强调“从历史现实中取出个别部分,逐渐组合而成。”⑩这也就表明了韦伯的理想类型最重要的性质在于它不是现实的反映,但又不是完全纯属空想。这种与现实脱离的概念也就很难形成科学的有效概念。然而,韦伯也一再反对把理想类型这种理性结构与历史文化的实在本身等同起来,即把理想类型“实体化”,认为这是最普遍的错误之一。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以“劳动”为例,论述了劳动抽象概念的科学形成。马克思说:“最一般的抽象总只是产生在最丰富的具体的发展的地方,在那里,一种东西为许多东西所共有,为一切所共有。这样一来,它就不再只是在特殊形式上才能加以思考了。另一方面,劳动一般这个抽象,不仅仅是具体的劳动总体的精神结果。”马克思强调了概念整体的抽象和高度的概括,突出了概念是现实的反映,但是,马克思又指出,“劳动这个例子确切地表明,哪怕是最抽象的范畴,虽然正是由于它们的抽象而适用于一切时代,但是就这个抽象的规定性本身来说,同样是历史关系的产物,而且只有对于这些关系并在这些关系之内才具有充分的意义。”(11)实际上,马克思在自己的著作中总是力图把社会理解为某种完整性,强调概念与现实的紧密结合。恩格斯亦曾精彩地表述了概念与现实的关系问题。他说:“一个事物的概念和它的现实,就象两条渐近线一样,一齐向前延伸,彼此不断接近,但是永远不会相交。两者的这种差别……使得概念并不无条件地直接就是现实,而现实也不直接就是它自己的概念。由于概念都有概念的基本特性,因而它并不直接地、明显地符合于它必须从中才能抽象出来的现实,因此,毕竟不能把它和虚构相提并论,……”(12)而韦伯则强调从个别中发展概念,坚决否认概念是现实的反映,从而与马克思主义相对立。这也就是韦伯理想类型的本质缺陷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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