殖民地人民最初反抗英国高压政策的目的就是捍卫他们从英国那里继承的、作为英国 人长期享有的自由。但是当殖民地人民决定独立的时候,他们捍卫的自由就不再是作为 英国人享有的自由,而是普世的、全人类的自由。美国的“建国之父”们正是通过把英 国自由传统的普世化使美洲与英国区别开来,用人类自由的捍卫者身份激励殖民地人民 摆脱英国而独立。英国自由传统的普世化在革命时期三大重要文献--潘恩的《常识》 、杰斐逊的《独立宣言》和美国宪法中得到了最高的体现。例如,潘恩为了打消殖民地 人民对母国英国的忠诚,在其《常识》里宣称:欧洲,而不是英国是北美的祖国,因此 殖民地人享受的自由也就并非来自作为英国人的权利,而是一种普世的权利,而殖民地 人民组织“自己的政府”,也就成了一种“自然的权利”。(注:《潘恩选集》,马清 槐等译,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36页。)在潘恩看来,同英国分离就意味着英国价值 观的普世化。杰斐逊在《独立宣言》中提出“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等“若干不可转 让的权利”,不再是那些受英国习惯法保障的权利,而是来自“自然法和上帝的旨意” ,从理论上论证了这些权利的普世性。因此美国革命使“一直在英格兰和英属美洲存在 的作为历史上英国人与生俱来的权利”成为“一种普世的启示和人类与生俱来的权利” (注:Kohn,American Nationalism:An Interpretative Essay,p.9.)。 不仅如此,当美国革命把自由原则普世化的时候,它也就承担了捍卫这种自由的责任 。美国人相信捍卫人类的自由理想是他们区别于英国人的标志,而革命就是在捍卫自由 原则的名义下进行的。美国人“越来越相信,美洲接替英格兰成为人类自由的受托人。 它们相信,根据上帝的意旨,美洲注定将成为更纯洁、更自由的英格兰,强大、健康、 未被玷污,更加坚定地献身于自由”(注:Hudson(ed.),Nationalism and Religion inAmerica:Concepts of American Identity and Mission,p.xxxiii.)。 正是这种普世主义自由思想和人类自由的捍卫者形象把美洲与英国区别开来,成为与 英国分离的基础,同时这一理想也有助于消除各殖民地之间和后来的各州之间在地理、 文化、政治和社会结构方面的巨大差异,成为美国人心中的自己国家身份的标志。 建国后,美国的政治和知识精英更是有意识地把自由原则作为构建国家身份的基础。 一代代美国人所熟知和接受的美国革命和建国神话所表达的主题就是对自由的捍卫。“ 根据该神话,美国革命缔造了永存的美国政治制度,该制度树立正义,保障国内安宁, 提供共同防务,促进公共福利,并使革命者和他们的后代……得享自由的幸福。美国革 命申明了不言而喻的真理,即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赋予他们不可让渡的权利,其中包 括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人们对内战的记忆和解释也表达着同样的主题:“ 自由和永不泯灭的民主在内战中获得再生”。(注:罗伯逊:《美国神话美国现实》, 第71、114页。)这一主题体现在林肯的葛底斯堡演说中,撒播在千百万美国中小学生的 心上,深深地印在了美国人的集体记忆里。在对美国历史的阐释中,对自由的热爱是美 国最深厚的传统和国家历史的主题。在美国总统伍德罗·威尔逊看来,美国的建立根本 上就“不是为了制造财富,而是为了实现一种愿望和理想--在人类社会发现和捍卫自 由”(注:Bruce W.Jentleson and Thomas Paterson(eds.),Encyclopedia of US Foreign Relations.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7,vol.2,p.344.)。 无论是新英格兰的历史传说还是革命神话所极力表达的都是这样一个主题:美国,一 个自由的民族,承担一种特殊的使命,是人类自由的捍卫者,这是深植于美国历史文化 和政治经验中的美利坚民族的形象。在美国人心中,正是这一形象把美国与其他民族区 别开来,赋予了美国人特殊的国家身份,成为美国独特性的标志和国家存在的理由。这 一形象在历史上战胜了不同族群的血缘与文化纽带,也战胜了州权论者对各州的忠诚, 构成美国国家认同的主要基础。 普世自由主义原则不仅是建构美国独特的政治和文化身份的需要,同时也是吸引移民 和凝聚移民对美国情感的需要。移民社会的特征使对共同价值观念和共同信仰的强调显 得极为重要。特别是进入20世纪之后,美国民族构成日益多样化,不同的族群有不同的 血缘和文化。在这样一个多元社会中,文化越来越不可能提供政治社会所需要的共识和 统一的基础,依靠主体文化为基础的国家认同也越来越困难,因此美国的国家认同越来 越强调各个族裔都能接受的共同的东西,这就是美国的政治价值观与自由理想以及体现 这一理想的政治和社会制度。一个人不管其精神寄托是来自基督教、犹太教、佛教、伊 斯兰教还是其他任何宗教,也不管在族裔文化上是属于英国人、犹太人、意大利人、墨 西哥人还是华人,只要认同美国的宪政民主制度,捍卫和遵守宪法,就可以形成对美国 的国家认同,成为美国的公民。从这个意义上说,美国是一种典型的自由主义国家认同 。 厄内斯特·雷南曾言,国家精神的凝聚是由两个要件构成的,“其中一项和过去紧密 相联,另一项和现在休戚相关。前者是共享丰富传承的历史,后者是今时今日的共识… …所以国家是由患难与共的感受和立志奉献的情操整体凝聚而成。国家预设了一段历史 ,这段历史到了现在便化约成一项明显的事实,那便是国家认同……正如个人的存在代 表的是分分秒秒的自我肯定,国家的存在可以说是时时刻刻进行的公投。”(注:《何 谓国家》,《中外文学》(台北)第24卷第6期,第15-16页。)正是以新英格兰社会和美 国革命提供的“丰富传承的历史”和对自由理念的“今日共识”,提供了美国国家认同 的两个基本要件,把13个殖民地联结在一起,形成统一的美利坚民族国家共同体。如果 说在建国初期,历史文化因素和意识形态共识这两个要件作为支撑美国国家认同的两大 支柱还大体上势均力敌的话,那么随着移民来源愈益多样化以及多元文化主义的兴起, 国家认同中的历史文化因素越来越减弱,美国的国家认同越来越依赖政治意识形态和制 度的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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