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对於《经籍志》中提到的天宝以後“裁国史之繁略”的撰述,也作一点考察。 为了说明情况,先对唐代的实录、国史简要追溯一下。自太宗始,在修前代史的同时,又设置了专修国史即本朝史的机构--史馆,并逐渐形成系统的组织、明确的条规,把积累史料、编纂国史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走向制度化。二百多年间,依靠官府的力量,形成两个关於唐代历史的基本系列,一是皇帝实录,二是本朝国史。 玄宗及玄宗以前的各帝实录,纂修情况记载不一,有一帝数部的,有卷帙不确的。代宗以下,除了德宗、顺宗之外,都是一帝一部实录,直至武宗。总括起来,後晋修唐史时,计有高祖至武宗十六帝实录,这是没有多大歧义的。 另一个系列,即唐代国史系列,情况较为复杂。国史的修撰,是从太宗时开始的。贞观元年(627),姚思廉撰《唐史》纪传, 粗成三十卷。高宗显庆元年(656),令狐德棻等续成八十卷, 名以《武德贞观两朝史》。龙朔三年(663),许敬宗等又续为一百卷, 并起草十志,未半而终。武则天长寿二年(693), 牛凤及另撰《唐史》一百一十卷,起高祖,终高宗。长安三年(703),武则天命李峤、 朱敬则、刘知几、吴兢等修《唐史》。据刘知几的说法,勒成八十卷。吴兢又别撰《唐史》一百一十卷、《唐春秋》三十卷。其後,韦述因高宗以来国史虽有修撰,竟未成一家之言,“始定类例,补遗续阙”,修成纪传体《国史》一百一十三卷,包括《史例》一卷,史称其“事简而记详,雅有良史之才”。〔9〕安史之乱起,韦述“抱《国史》藏於南山”, 肃宗至德二载(757)于休烈请访求史籍,韦述才以其所藏送官。 之後,唐代国史的修撰,各类记载纷纭。其中,《崇文总目》的说法较为清晰: 《唐书》一百三十卷,唐韦述撰。初,吴兢撰《唐史》,自创业讫於开元,凡一百一十卷。述因兢旧本,更加笔削,刊去酷吏传,为纪、志、列传一百一十二卷。至德、乾元以後,史官于休烈又增肃宗纪二卷,而史官令狐峘等复於纪、志、传後随篇增缉,而不知卷帙。今书一百三十卷,其十六卷未详撰人名氏。〔10〕 该书因是韦述“始定类例”,又有《史例》一卷,所以署“韦述撰”。韦述因吴兢旧本增至一百一十二卷,于休烈又增“肃宗纪二卷”,共成一百一十四卷。史官令狐峘于纪、志、传後“随篇增缉”,总成一百三十卷,则“未详撰人名氏”的十六卷显然是出自令狐峘了。而且,令狐峘是《代宗实录》四十卷的纂修者,这里於肃宗之後“随篇增缉”者,自然主要是代宗一朝的史事。由此可以断定,这部一百三十卷的《唐书》,是记述高祖至代宗一百六十二年间史事的纪传体史书。这也正符合後晋史官贾纬的说法,“高祖至代宗,已有纪传”。 纪传体国史,在令狐峘以後便不再有续修了。受肃、代之际新起《春秋》学影响,其後编年史风大起,唐代的国史转而为编年体了。韦述在纪传体《唐书》的同时,还有编年体的《唐春秋》三十卷。柳芳续韦述《唐书》之後,也另撰《唐历》四十卷,起隋恭帝义宁元年(617),迄唐代宗大历十三年(778),“以叙制度为详”。宣宗大中五年,崔龟从监修《续唐历》三十卷,起代宗大历十三年,尽宪宗元和十五年。〔11〕这些有关唐代历史的著述,或叫作“裁国史之繁略”者,在《旧唐书》的韦述、柳芳、崔龟从等人的传记中,都有较详的记载。依照《经籍志》的说法,这些撰述在後晋时是见到过的,现今的研究当中也很少有疑义。 除此以外,《旧唐书》纪、传中还记载有不少《经籍志》未著录的“裁国史”之作,择要举其一、二。《文宗纪》下、《李德裕传》分别记录了大和八年(834)李德裕进《御臣要略》以及《次柳氏旧闻》三卷,又有《会昌伐叛记》、《文武两朝献替记》,皆“行於世”。《文宗纪》下、《王彦威传》都记有开成二年(837)王彦威“纂集国初已来至贞元帝代功臣,如《左氏传》体叙事,号曰《唐典》,进之”。〔12〕《蒋乂传》称:“乂居史任二十五年,所著《大唐宰辅录》七十卷,《凌烟阁功臣》、《秦府十八学士》、《史臣》等传四十卷。”又《马总传》以其“公务之余,手不释卷,所著《奏议集》、《年历》、《通历》、《子钞》等书百馀卷,行於世”。其中,《年历》、《奏议集》都是记录唐代的“杂事”或集录唐人的“奏疏论议”之作。应当提起注意的是,上述举例之中,王彦威《唐典》七十卷,蒋乂《大唐宰辅录》七十卷以及《凌烟阁功臣》、《秦府十八学士》、《史臣》等传四十卷,都是赵翼认定为《新唐书·艺文志》所载而《旧唐书》“所无者”。 下面,再来谈《经籍志》“不录”而“见本传”的“诸公文集”。 唐人文集,《新唐书·艺文志》著录不下四百种,而《旧唐书·经籍志》仅有百十余种。陆贽、韩愈、杜牧等人的文集,都是《旧唐书·经籍志》“所无者”,但《旧唐书》有关传记却大量采录了他们文集中的文字。从前面的考察中知道,自德宗起唐代再未修撰纪传体国史,只有皇帝实录。据现存的韩愈所修《顺宗实录》和《资治通鉴考异》所引唐代实录,我们可以知道,《实录》叙事至某大臣卒,往往插入追述其生平的传记,只记其历官、政绩等,不录表疏奏章。《顺宗实录》卷四叙陆贽,从“贽字敬舆,吴郡人也”起,至“卒於忠州,年五十二”,是整个《顺宗实录》中最长的一篇人物传。《旧唐书·陆贽传》也是全书人物传中的一钜篇,一人独占一卷。两相对照,最为明显的差异就是:《旧唐书·陆贽传》中的六则长篇上疏,《顺宗实录》中只字不提。显然,後晋史官不可能从“实录旧本”中取材。而陆贽的这几篇奏疏,都见於宪宗时韦处厚所编的《陆贽论议表疏集》。《陆贽传》除了参取《顺宗实录》外,更主要地是沿引了陆贽文集,这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至於韩愈,唐代实录中是如何记述的,现已难加稽考。但是,《旧唐书·韩愈传》却有这样的记述:“愈所为文”,“自成一家新语”,“有文集四十卷,李汉为之序。”而且,传中详录了他的《进学解》、《论佛骨表》、《潮州刺史谢上表》和《鳄鱼文》。这足以表明,在传写韩愈时,後晋的史官一定是翻检过《昌黎先生集》(或《韩昌黎集》)的。 直接从文集中转录而成《旧唐书》人物传的,也为数不少。以现今传世的唐人别集看,数量最多的是集中的墓志碑铭。仅《全唐文》、《唐文拾遗》所收唐人所撰墓碑传记,就接近一千篇。撰写墓志碑铭的,又多是一代名家。开元盛时,张说在撰写碑志方面的成就最大,与史传竟似出自一手。如其《赠太尉裴公神道碑》,简直就是《旧唐书·裴行俭传》的蓝本。而《唐故夏州都督太原王公神道碑》,与《旧唐书·王方翼传》则如出一笔。其後,便是权德舆,所撰墓志碑铭在八十篇以上。内中,记述公卿的碑传,大都可与史传相参校。韩愈所撰墓志碑铭,数量仅次权德舆,与张说大致相当。在六十篇左右。他如柳宗元、白居易、杜牧等,还自撰墓志。书中《杜佑附杜牧传》,完全是钞录杜牧的《自撰墓志铭》而成。这篇墓志收录在杜牧外甥所编《樊川文集》中,而且传文又提到此集,後晋史官无疑是采用了杜牧文集的。 以上三例说明,唐人文集无论《旧唐书·经籍志》是否著录,都是後晋史官纂修《旧唐书》的一项重要史料来源。尤其是德宗以後的人物传,事迹多据文集中的墓志碑铭,疏奏更是直接节录自相关的文集了。应当说,这在当时是一条“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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