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伯希和看来,他遗漏的某一游人题记曾提到过“法照庙”;由此推测,留下《五台山求法行纪》的法照和尚或许就是亲自绘制了屏背式大幅壁画“五台山图”的人。但伯希和的上述说法显然不准确。据《宋高僧传》,法照是唐大历中南岳云峰寺沙门,曾入五台山礼拜金刚窟,但其与敦煌并无直接的联系。(63)至于“五台山图”,则是龙朔年间唐高宗遣沙门会颐到五台山“检行圣迹”时,由同行的画师张公荣绘制的,这种屏风式图曾在长安广为流传,长庆四年(824)吐蕃曾遣使至长安求索。莫高窟有六窟绘有“五台山图”,除五代1窟外(敦编61窟),均为屏风式。据学者对敦煌文书P.3973、P.4648、P.3931、S.397《五台山行记》的研究,早在晚唐、五代时期,五台山文殊菩萨信仰已经在敦煌传播,两地间佛教界的往来已非常密切,“从于阗国王亲礼五台山圣迹的记载来看,沙州一定有不少僧人在当时也随着入朝使的行列到过五台山。他们回到敦煌之后以极大的热情叙述、讲唱和描绘他们自己亲眼所见的五台山”。(64)游人题记所提供的这些信息与敦煌文书、壁画中所反映的有关史事相互印证,表明宋、元以后五台山文殊菩萨信仰不仅得到统治者的推崇,五台山的僧人前来敦煌学法求经、研讨佛理也络绎不绝,两地僧团组织间仍保持着密切联系,敦煌作为西北佛教中心的地位和影响力依然存在。 明代莫高窟游人题记仅存五条,时间分别为洪武、正统、成化、万历年间,题主多为军人和官员,只有一条为万历二年(1574)巩昌普通游人所题。(65)这种状况与敦煌处在明廷、蒙古余部、吐鲁番三种势力的反复争夺中有着直接的关联。 明初在敦煌设立了沙州卫,仍由蒙古族酋长统治。但当时沙州卫遇到了哈密等民族政权的侵扰。洪武四年(1371),置察逊卫,授土酋桑济索克为指挥同知,又为蒙古亲王多尔济巴勒(朵儿只之后)所攻,察逊卫并入安定,居乌尔珍地。永乐四年(1406),徙安定卫于色尔腾。(66)正统十一年(1446),甘肃镇将任礼率兵至沙州,将沙州卫属民全部强行迁入嘉峪关内,“居之甘州,凡二百余户,千二百三十余人,沙州遂空”,设置于嘉峪关外的哈密、赤斤、罕东三卫,“亦渐不能自立,肃州遂多事”,吐鲁番日益强大,每每“直犯肃州”。(67)题记中的军人,大多是来自驻守肃州(治所在今张掖)的官军,如正统十二年(1447)瞻礼过莫高窟第77窟的张杰、徐贵总兵二人。(68)而伯希和编号第74号洞一条“成化十三年(1477)的一方很长的题识”: 指挥师英钦奉敕命统领官军二千员名到此沙州安攘(?)夷人 当今 皇上固守后门永臻(?)国界掌(?)靖 千户董(?)和 镇捧(?)保庆其余每名不开 把总李一名阿□ 兼队捧(?)□ 赵仲俱系□中□□所 成化十三年六月初三日述 紧接着此题记的,是一方“由12行组成的题记,已呈半磨损状,包含着一些专有名词”,(69)其实,这些“专有名词”即人名和“队”名,如“刘刚队”、“韩玉队”等。显然,两方题记同为师英及部下所题,他率士兵二千人驻守沙州,“安攘夷人”,抵御吐鲁番的东进,为“皇上固守后门”。战事之余,师英前来莫高窟礼拜,随从包括了把总及镇、队长官多人。 在伯希和编第169号洞题记中,又有师英之名出现: 陕西行都司肃州镇指(?)□□□ 师英等统领安军三千兵□为因沙州 等处番达难□□□□□ 到此安抚安妥归义降□□□□□ 全(?)相感 佛盛力愿番娈安妥人民安幸(?) 成化十五年元月廿一日记(70) 题记的字面虽不完整,但可以证实距上次瞻礼莫高窟一年半后,陕西行都司属下肃州长官师英统领三千人马,仍在沙州等地与吐鲁番部交战,故题记有祈佛保佑“番夷安妥”之意。而正是在此年(1479),明廷在沙州故城置罕东左卫,任命居留在沙州境内的蒙古首领困即来为都督签事,(71)以图控制继续沙州。但正德十一年(1516)至嘉靖七年(1528),罕东左卫的将领已不能抵御吐鲁番的进攻与苛政,率部族五千余人归附明朝,沙州遂为吐鲁番所有。(72)明后期,一向被佛教徒视作圣地的莫高窟冷寂下来,此时游人题记的稀少与佛教的衰落正相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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