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許篈原文,《朝天記》中八月初八日記: 光祿寺珍羞署送下程錢糧:白米一石八斗,酒九十瓶,葉茶五斤十兩,鹽醬各九斤,香油四斤八兩,花椒九兩,菜參十五斤。凡此物件,五日送一次,循舊例也。(49) 又八月初九日記:“光祿寺大官署送豬肉三十六斤,亦五日一次之例也。”(50)可見金昌業是綰合了許篈兩天的日記拼爲一則,也不是原文照錄。“順治以後”云云,乃金氏對比今昔之語。再看崔德中的記錄,《燕行錄·入京下程》載: 舊例:衹自光祿寺送米壹石捌斗,豬肉三十六斤,酒九十瓶,茶五斤十兩,鹽醬各九斤,油四斤八兩,花椒九兩,菜蔘十五斤等物,五日一次(出《荷谷朝天錄》)。順治以後,戶部供糧料,工部供柴炭、馬草、器皿,光祿寺供各樣饌物。(51) 又,《燕轅直指·留館錄·留館下程記》載: 《荷谷朝天錄》曰:自光祿寺送米一石八斗,豬肉三十六斤,酒九十瓶,茶五斤十兩,鹽醬各九斤,油四斤八兩,花椒九兩,菜蔘十五斤等物,五日一次云。而順治以後,自戶部供糧料,工部供柴炭、馬草、器皿,光祿寺供各樣饌物。(52) 又,《薊山紀程·食例》載: 舊例:凡於入京日,自光祿寺送米一石八斗,豬肉三十六斤,酒九十瓶,茶五斤(53)十兩,鹽醬各九斤,油四斤八兩,菜蔘十五斤等物,間五日一給(出《荷谷朝天錄》)。順治以後,戶部供糧料,工部供柴炭、馬草、器皿,光祿寺供各樣饌物。(54) 這幾段文字,除了個別的訛誤差異外,基本一致,顯然同出一源。但無論是以“《荷谷朝天錄》”引起,還是注明“出《荷谷朝天錄》”,其實都不是根據原書,而是本於《老稼齋燕行日記》,但無一例外地,他們都沒有對這種情況有所說明。此外,如“鴻臚寺演儀”、“朝參儀”等條也存在類似情況。這就不難看出,行紀文獻的前後因襲是頗爲常見的。 現存卷帙最富的行紀文獻是舊題徐有素的《燕行錄》十六卷,收錄在林基中編《燕行錄全集》第79-84冊,但此書中的問題頗多,也較爲典型,值得作一綜合討論。 首先是作者問題。徐有素爲朝鮮純祖二十二年(清道光二年,1822)十月冬至謝恩使團書狀官,此行正使爲金魯敬,副使金啓溫,在本年十月二十日從漢城出發,十一月二十五日渡鴨綠江,十二月二十四日抵達北京,翌年二月初四離京返回,三月十七日入漢城。《燕行錄全集》題作徐有素,生卒年不詳。今案此書“三使以下渡江人員”記錄:“書狀官徐有素,字公質,號泠泉,乙未生,假銜執義。”(55)可知他生於英祖五十一年(1775),但重要的是他並非作者。該書開篇即云:“壬午冬,余從使者作燕行……沿路所見、留館時遊覽者並錄如左云。”(56)書狀官爲“三使”之一,作者既云“從使者”,則其本人非使者可知。抵京後入住玉河館,記錄各人住所,“大廳之北爲上房,正堂五間,有東西二炕,東炕上使處之。……上房之北爲副房,屋宇規模與上房同,正堂東炕副使處之。……副堂之北爲三房,正堂七間,西二炕書狀處之”(57)。三使隨員住所亦多從之,如上房軍官、日官、譯官、乾糧官、寫字官住上使之左右前後,副房亦然。書狀官隨從有三:軍官李澩、伴倘李永得、乾糧官尹鴻德。其中,尹鴻德與上房軍官金振鏞同住上房之西廊南炕,作者乃與李澩住三房之東一炕。既同住一室,則地位相當。三房隨從中其他兩人名字皆已出現,則本書作者當爲伴倘李永得。書名根據目次及正文,當作《燕行雜錄》,分內外篇,內篇自卷一至卷十二,卷十三以下爲外篇。又韓國國立中央圖書館藏題名金魯敬《燕行雜錄》十六卷,與此書內容一致,但其撰者題名亦同樣有誤。 其次是撰著時間。《燕行錄全集》、《燕行錄叢刊》繫於1822、1823年,從部分意義上說是對的。開篇云“壬午冬”,卷六《日記》部分以純祖二十二年(清道光二年壬午)十月二十日辛酉始,至卷八純祖二十三年三月十七日終,以公元計算,就是1822年到1823年。但《燕行雜錄》全書共十六卷(冊),卻並非成於一時。此書卷帙豐富,但除卷六至卷八爲日記,出於作者之手,卷一、卷二間有撰作外,其餘則抄襲他書而成。抄襲者是作者本人,還是另有其人,暫時無法確認。但全書形成目前的狀態,最早也要在李太王十三年(清光緒二年,1876)之後,晚於《日記》五十多年。試看卷十三《燕行雜錄》外篇“外國”,首列日本,其中的“日本世系”最後一位“今天皇”,即明治天皇下記載: 明治六年癸酉一月一日,以神武帝即位之年爲紀元,因置紀元節,自神武紀元之年至此,凡二千五百三十三年。○三月,令許與外人婚。天皇斷髮,王后落黛。○明治九年,遣黑田清隆、井上馨等通好,更定《修好條規》,日人留朝鮮。(58) 明治九年爲李太王十三年,既然已經出現這一歷史記載,則記載時間必然在此之後,抄錄時間也就更晚。因此,以1823年作爲該書編纂之年,從整體上看,衹能說是錯誤的。 至於該書的抄襲問題,其來源則既有中國書,也有朝鮮書。經考察,卷一從“天下星曆夏至畫時刻”到“天下疆域”前,卷二從“測候”到“銓政官考”,皆抄自《大清會典》、《清文獻通考》;卷三從“燕京天文”到卷五,抄自清人吳長元《宸垣識略》。卷九至卷十二“歷代疆域”,抄自明陸應陽輯、清蔡方炳增輯之《廣輿記》。卷十三“日本”,分別抄自朝鮮南龍翼《聞見別錄》、姜沆《看羊錄》、申維翰《海槎東遊錄》和《海遊聞見雜錄》。卷十四“合國”(包括安南、琉球等)抄自《廣輿記》。卷十五“燕都雜詠”和卷十六“燕都記聞”抄自《宸垣識略》。卷十六“明清文評”則抄自《四庫全書簡明目錄》。這種抄襲堪稱連篇累牘,如果誤作他本人的撰著,勢必影響正確的學術判斷。 就抄襲方式來說,也分各種不同情況。有的是節抄,如“燕京天文”之於《宸垣識略》;有的是照抄,如“明清文評”之於《四庫全書簡明目錄》;有的是雜抄,如“燕都雜詠”之於《宸垣識略》。此外,在抄錄過程中,他也是有增有減,增加者頗能顯出其主觀感情。例如“日本”部分抄錄了《海遊聞見雜錄》中的話: 諸松前守看管之地,惡不可居,人皆面黑有毛,不識文字,蠢軟愚迷,便同禽獸。日本人皆不齒於人類。(59) 校以申維翰之原著,其中“蠢軟愚迷”、“日本人皆不齒於人類”二語,即爲抄錄者所增加的議論。若與其他部分相比較,作者對於中國與日本的不同觀感和態度是顯然的。如卷一“人物風俗”載: 所至見滿人,其衣服外樣,皆非貧寠者,且其人身長貌偉,個個健壯。人品仁善平坦,多率性徑情,少陰鷙邪曲,待人恩厚款曲,處物慈諒平善。蓋其天性本然,而又其習俗使之然也。(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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